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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天子之怒

永胤元年晚夏初秋,皇城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皇帝下令要在潜龙街午门处死一个人,这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

但而今的时节,微妙得让人有些草木皆兵,所以就连这种稀松平常的事情,也引来了不少围观的人。

神武皇帝刚立国后不久,就秘密下令要去屠城,这件事就如同悬在寻常百姓头顶的一把巨剑。

李慎晚年的昏庸无道让人们既对新帝抱有极其高的期待,又有些害怕他走上那个位置,也免不了被乱花迷眼,失了初心。

等神武皇帝曾经下过屠城令的事情传开的时候,很多人这才发现,原来他们并不知道皇帝的初心到底是什么。

天下豪杰并起时,曾经有过不少地方政权和领导人,他们口中大约都会喊着不少企图笼络民心的口号。

比如什么同舟共济,比如什么惩奸除恶,再比如什么为天下万民谋生。

人们想到这些,才忽然记起来神武皇帝发家之时,类似这些笼络人心的话,竟然是半句都没说过。

容虚镜选择了他,天下所有人,就跟着他的旗帜了。

不入流的小道消息越传越开,古逐月屠城是因为要阻止容虚镜宣扬偏激的教义,人们最开始还有些不太相信,随着流言扩散,也逐渐有人重新审视起来。

容虚镜起前被怀疑抽练生魂以求长生的事情,半个字都没解释。

如果神武皇帝真是发现她的秘密,要规整星算的行为,似乎也并不是完全说不过去。

但当时人始终说得太少,人们只能自顾自猜测,于是传言说皇帝要亲自监斩这天,午门又挤满了人。

古逐月站在行刑台上,垂眼看着午门乌泱成片的人群。

上一次这里这么热闹,怕是要追溯回尉迟醒被处斩的那天了。而那一天发生了什么呢?

胡勒的质子被赐婚后又抗旨,两个国家的关系就此崩裂。靖和冉冉升起的将星选择了他的朋友,成为了叛国之辈。星算的掌门第一次公开露面,点出了帝星的宿主。念渡一的钦达天从天而降,一剑刺穿了未来乱臣贼子的心脏。

每一件事,都是能令后世观史之人哗然的大事。

这样一比,古逐月如今只是要在午门处死一个人,更是不值一提了。

“陛下……”余明遥发觉皇宫门口的神策军似乎是在阻拦什么人冲出来。

余明遥其实更希望自己没有看见,或者说没有认出来。

古逐月闻言瞥了过去,看见了神策军拦也不是,放也不是的皇后。

“我没有让你们拦她。”古逐月说。

余明遥看了一眼苏灵朗,而他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余明遥为什么这幅神情。

“叫他们让开。”余明遥侧回头,低声对他身后的一个统领说道。

很快,阻拦池照慕的将士纷纷收了武器,沉默地立在皇宫门口。

挤在午门前看热闹的人们这才看到,想要冲出来的人,是皇后。

池照慕深吸了几口气,脱下了脚上不知道废了多少人力织的锦靴。她原本就没戴发冠出来,此时更是扯下了头上的所有珠钗,全都丢在了血迹斑斑的汉白玉地砖上。

“这……”余明遥有些慌,他一侧头,看见了古逐月阴沉的脸色,更是什么话都没法说出口了。

他实在是摸不准身边的皇帝,到底对他娶进宫的皇后,有几分情意。

苏灵朗的眉头也轻轻皱了起来,他见不得女人受委屈,但想来想去,其实这委屈也是她自己求来的。

“陛下,”苏灵朗低声说道,“她是皇后。”

古逐月没有任何回应,他只冷眼看着落魄的池照慕。

池照慕穿得朴素,此时披头散发更显得凄凉,她一路走向刑台,始终是抬着头,看着古逐月。

原本议论纷纷的人群都静了下来,万千人比肩引颈,看着堂堂皇后跪在了刑台上。

“将军!”言恬被神策军踩着小腿跪在刑台上,他挣扎着想要起身。

“将军!你快起来!”言恬的声音有些沙哑,嘶吼起来他脖子上的青筋都跳了出来。

从他执意要去后宫陪伴池照慕的那天开始,他早就想过了这样的结局,只是没想过这么快而已。

古逐月不在乎池照慕,言恬一直看在眼里的。

他以为至少要等十年二十年,古逐月终于肯看一眼他的枕边人时,才会想到自己这个卑微而恬不知耻爱慕他妻子的人。

但可笑的是,如今古逐月要杀他,都不是因为他爱池照慕。

到底为了什么,他们三个人,心知肚明。

“将军!你别这样!——”言恬身后的神策军一用力,他的小腿骨便传来了一阵剧痛。

这是他莫名就爱上的人,她从前那么光彩夺目,如今却在众人面前,如此狼狈地为了他而跪下。

言恬想,古逐月要是有心,就不会让爱他的人如此屈辱。

“古逐月!古逐月!”言恬在神策军的手底下挣扎着想要回头,“你别忘了是谁给你粮草!——”

“别说了!”池照慕想要拉住言恬,“你说了!”

“是谁给你军备!”言恬充耳不闻,只顾着奋力转身,质问古逐月,“是谁让你从一无所有的通缉犯走到了这个位置!”

“我叫你别说了!”池照慕的吼声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

言恬陡然失了力气,只能跪在刑台上,看着眼角发红的池照慕。

她原本还算得上不失体面,在言恬的一番质问后,她仿佛一下就被人抽去了灵魂,变成了行尸走肉。

言恬的每一句都是在质问古逐月,每一句,却又都是在质问池照慕。

对啊,他娶她就是为了这些,不是因为情爱,池照慕又怎么能期待着古逐月因为一场梦醒时的交谈,而对她有几分格外的好呢?

她与古逐月那一晚的交谈,说到底也什么都不是,既不证明古逐月对她有情,又不证明古逐月愿意接受她。

池照慕想起来自己因为那少得可怜的一点点交心而雀跃了许久,就觉得可笑至极。

古逐月不爱她,却又偏偏知道怎么让她痛。

“这么看,”池照慕看着言恬,“我也跟你差不多笨,我只想到了不能伤害他深爱的人,却没想过,伤了她,他也一样震怒。”

在一旁的神策军听不懂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但言恬懂的。

池照慕本来以为她没得选,是因为她一旦用流言当做武器去伤害阿乜歆,古逐月一定会震怒。

所以她选择照着容虚镜说的来,只是没想到容虚镜被中伤,古逐月照样也如此在意。

言恬想,自己如果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就好了,他可以就此抹去池照慕的记忆,带上她回到岭南,再也不受这情爱之苦。

“将军……”言恬没想到,自己刚一张口,眼泪就淌了下来。

他不怕死,他只是心疼。

古逐月为了保护他爱的人,肆意践踏着池照慕碰到他面前去的那颗心,那颗言恬求也求不来的真心。

“陛下,”池照慕不再看他,而是转头直直面相古逐月跪着,然后弯下腰,一下一下地叩头,“此事与他无关。”

围观的人纷纷看向他们的皇帝,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目光停留在皇后的身上。

看这个情形,大多数人下意识地往宫闱秘事上猜了过去。而言恬看着池照慕的眼神和他此时拼命的挣扎,也更是让人觉得自己的猜想多半是真的。

“陛下,”余明遥看着人群走向中越来越诡异的眼神,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还是下去劝劝皇后吧?”

人们此时大多都煞有介事地对着刑台指指点点,眼神透露出来的知情程度,恐怕就知低于当事人。

但余明遥用膝盖想,也知道他们此时猜的事情,跟真相半点都搭不上关系。

古逐月没有回答,但却转身走下了行刑台。

池照慕瞥见古逐月走下来,便保持着叩头的姿势,停了下来。

古逐月在她跟前站停了,衣摆扫到了池照慕的手背:“我知道与他无关。”

池照慕身形一颤,这种袭击心脏的绝望感在不夜灭国那天,她也曾感受过。

那时她只觉得恨,如今却是无力。

“这么说,”池照慕撑着自己直起腰来,抬头看着古逐月,“陛下是有意而为之了。”

曾经逐鹿林相遇时,古逐月身上总有股身处泥淖中的倔强感,即使衣衫破旧,依然有股天成的少年之气。

如今池照慕再看他,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把自己藏进了金玉的外壳里,将所有情绪和爱恨都藏得死死的,池照慕想要读懂什么,就只能等他自己流露出来。

就像上次,他从容虚镜那里回来之后那样。

“陛下,”池照慕无声地呼出一口长气来,“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你这么做,”古逐月反问她,“又有什么意义?”

古逐月反手抽出了身后神策军的长刀,一下对准了言恬的小腿肚插了下去。

冰冷的刀刃刺穿他的皮肉,钉进了刑台的木板中去,言恬痛得失声,脊梁骤然收缩了起来,额头上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