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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世孤独

古逐月再次回到太极殿的时候,皇城已经被他的神策军攻下了。

整个皇宫乱做了一团,青缨卫将蹿逃的宫人尽数斩杀于潜龙街前,舒震的伤还没完好,但他亲自披甲守在了皇宫门口。

神策军是从沧州攻入皇城的,北伐横扫一切的势头让靖和群臣皆都以为他会从冀州北上。

但古逐月没有,他选择了沧州。

浩浩荡荡的军队从南行宫扫过,铁蹄踏在他曾经匍匐跪过的土壤上,古逐月没觉得有多意气。

失落,他拥有得越多,就越是失落。

财富和权力本该为任何人带来极乐之乐,但他在其中徘徊辗转,只觉得莫大的空洞。

就好似心里的缺口越来越大,如同要将他一并吞进去。

古逐月曾经一度觉得他就是个木头做成的傀儡,容虚镜将他提在手里,她说他该如何,他就真的如何。

可他又不能就此把她看做敌人。

你看这金山银山,看这万人拥戴,看这权势滔天,哪一样不是她亲手捧来给她的。

她怎么会是要害自己呢,古逐月无法想通。

内心的迟疑和彷徨让他度过了浑浑噩噩的一个月,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被神策军推回了皇城。

这里是皇城的太极殿,他从血泊中涉过去,踩着断剑与模糊的血肉,在金碧辉煌却不幸蒙上血污的大殿中走过。

李璟坐在属于皇帝的金椅上,死亡就快降临,他却不愿意离开万人之上的高位。

“你来了。”李璟头也没抬,凭着走动的声音,就知道是谁进来了。

凶悍的神策军冲进皇宫,不由分说就开始了属于他们的屠杀,李璟最开始还会害怕,后来他麻木了,就只坐在了高台的金椅上,听着周遭宫人痛苦的哀嚎。

绝望的声音,令他有种撕裂的快感,身心被徒手撕碎成一片又一片,神经里的痛觉反而让他感受到了诡异的平和。

这才是战场呀,这才是修罗地狱呀,这,就是靖和一直为普通人所带来的人祸啊。

所以神策军进来时,他们才会如此愤怒吧。愤怒到了,见着稍有职位的人,不由分说就砍下他们的头颅。

到了后来,只要随意蹿逃,就都免不了一死。

可很奇怪,李璟就在金椅上,却没人来动他,他就这么看着抱着他小腿大喊救命的大宫人被砍下头颅。

看着自己新娶的权臣之女被凌辱后,笑着一剑割破了自己的喉咙。直到最后一眼,她都还看着李璟。

李璟盯着她不肯闭上的眼睛看了很久,她好像是在同情他,又好像是在嘲讽他。

他的王朝,他的国土,他的女人以及他的尊严,他一样都没护住。

这样说来,她嘲讽自己,好像也是应该的。可为什么,她的眼里又满是悲哀呢?

李璟还没想通,他就听见了了周遭忽然安静了下来,纵杀欲而似乎永无休止的神策军,纷纷停了下来,退出了大殿。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从门口传进来,随着脚步的逼近,李璟似乎想明白了过来的是谁。

只能是未来的天下之主,宣威将军了。

古逐月的身上有些小伤,那是在沧州与没了将领的金吾卫鏖战而来。

有些难搞,但比起风临渊陆麟臣在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

他出了点汗,厚厚的铠甲捂着伤口,汗水流经,刺得他疼中带着痒。

古逐月干脆把铠甲脱了下来,随手丢在了柱边,往李璟面前一站。

他的余光瞥到了倒在地上衣衫不整的妃子,不用想也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先帝的太妃们居住在南行宫,神策军抵达时,也发生了差不多的事情。

古逐月听到苏灵朗提起一些许这些事,他原本正是纳闷,后来见到尸体,他才发现所谓的太妃,其实也不过是些二十出头的女子。

没办法,仗打得太久,他就越是无法约束这些流离之人心中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狂放。

他们在为他卖命,他也得给他们一些自由。

“上次见你,”李璟终于抬起了头,看着这个即将坐上他位置的年轻将军,“你还不是这样。”

世道瞬息万变,几个月前的马奴,如今提着刀站在皇帝面前,随手就可以砍下皇帝的头颅。

古逐月一步一步慢慢走上台阶,他看见李璟的脸上和衣服上有血,大概是倒在他周围的人,死的时候溅上去的。

这个懦弱的皇子,终于硬气胆大了一回。

“我只问一件事,”古逐月说,“尉迟醒当初被人投毒,你知不知情?”

“此事并非我一人之力便能阻止。”李璟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反而是先解释了起来,“无论我知不知情,我的立场都无法让我去救他。”

立场。

古逐月听到这两个字,不由得眯了下眼睛,像是猛虎声疑时忽然提高警惕的模样。

他不是觉得李璟说谎,而是觉得他太假。

“你不适合当皇帝。”古逐月说。

李璟本以为古逐月会质问会发怒,甚至直接在盛怒下一刀砍下他的脑袋,但古逐月都没有,他只说了句你不适合当皇帝。

“你觉得你很适合?”李璟站了起来,踩在地毯上看着古逐月的眼睛。

古逐月摇头:“不是我觉得。”

“是它觉得。”古逐月食指向上指了指。

李璟反应了过来后,忽然开始笑了起来:“天意觉得你合适?天意?真是可笑!”

李璟的形态有些邋遢,他一激动时说话更是有了几分疯癫的意味。

“那你是不是得好好感谢感谢,”李璟勾起半边唇角,意味深长又故作神秘地说道,“你的镜尊位?”

古逐月被他诡异的神情弄得有些云里雾里,他这句话是没什么问题的,可看他的样子,其中大概他还有什么什么想说出来。

人在捏着别人把柄的时候,才会有这么有恃无恐而又居高临下的态度。

“你想说什么?”古逐月给他机会说。

“你知道,”李璟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从你起兵的第一天开始,到你终于打到这里来,我每天是怎么样过的吗?”

古逐月当然不知道,而且没兴趣知道。

“第一天,我听闻不夜国不自量力与我靖和宣战,”李璟说,“我当时以为,我登基后的第一笔功绩就要铸成了。我派出了风临渊,领着金吾卫南下。”

“然后你杀了他,一战成名。”

说到这里,李璟自嘲地笑了笑,他以前觉得太辰皇帝行事多有不妥,靠着战功安邦,一直是李璟所诟病的。

结果他登帝时,原来也会将战争,当做他的荣耀。

可是他那时忘了,胜利的才是荣耀,失败的,叫笑话。

“你一战成名,接下来便是帝星现世举兵北伐的消息传出去了,”李璟说,“最开始我跟自己说,不要害怕,他没有兵马,没有粮草,没有钱财。”

后来的事情古逐月当然知道,李璟口中这些他没有的东西,当时他确实没有。

但却自有人送上来给他。

他娶了池照慕,将青缨卫编入神策军中,所有自愿投靠来的义军,都被赋予了一个相同的名字。

神策军。

钱财,从富商巨贾的手中,向着古逐月流过来。他们或因为利益,或因为自保,但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古逐月和他的心腹不再发愁钱财。

军队日渐扩大而带来的军备的问题,也迎刃而解。能人志士向着他靠拢,开源节流,他没有封土,身后却有了和庞大帝国抗衡的基础。

靖和总想抓住的民心,总想留住的民意,在不知不觉间,倾向了这个南行宫出身的马奴。

其实从潜龙街前容虚镜站在古逐月身前的那一刻起,李璟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终有一日他会面临如今的场景。

但时局不够明朗,他看到猜到的都只是个模糊的轮廓。

而且还有诡异的侥幸心理在作祟,让他直到人人都对古逐月喊天命所在时,他才感到了恐惧。

“可你后来什么都有了,”李璟说,“哪怕你只是个马奴,但有星算站在你身后,你就是所有人的选择,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就活在了恐惧里。”

恐惧像是悬在他头顶随时会落下的一把剑,他无数次在午夜中惊醒。

明明害怕到极致,却又偏偏有愤怒和高傲掺杂在其中。

凭什么?

李璟想不明白,凭什么天意说他该为王,一个马奴就该推翻昌盛的帝国建立他的国度。

神明也会犯错的,他们会看走眼,会选择错。凭什么要整个天下,都陪天上那群虚无缥缈的人犯错?

但好在,看似赢得最痛快的人,输得最惨。

“我并不是很想听你讲故事,”古逐月说,“你们贵族之间有句话叫成王败寇,你在这里跟我叫嚣,最好的后果无非是我被惹怒,让你死得痛快干脆些而已。”

“死?”李璟挑眉一笑,“我活在恐惧里,死亡真正靠近时才觉得有些安心,你以为我怕死吗?”

古逐月看得出来他不是说的玩笑话,李璟比之前他见的那时候瘦了很多很多。

他的眼眶底下还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