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散了。

白衣公子走出暖阁，似乎将所有人玩乐的兴致都带走了。

谢奇微便宣布散了宴席，吩咐家奴将后堂里寻欢的贵族们也赶走。刚才还喧闹无比的熏风暖阁，此刻安静了下来。

然后他回到珠帘后坐下，看见龙明阳正小口小口地饮着来自蛮族青阳的烈酒。

“将谢家的斥候遣出去，查一查那白衣男人的行踪。”龙明阳淡淡地说。

“方才我已经将斥候都派出去了，请公子放心。”谢奇微说，“只不过这叶雍容……”

龙明阳笑了笑，“她比我想象中，更有名将之血的气魄。能屈伸，会取舍，假以时日必能叱咤战场。”

谢奇微迷惑了，“难道公子今日只为看看这名将之血的传人？”

“顺带也看看我的仇人。”龙明阳呵呵地笑，不带一丝杀气，“收回一部分斥候，让他们去打探息家蓄养的武士数目几何，寻防制度为何。”

谢奇微听了，用力击掌，珠帘外便有家奴应声而入，“去给我取只鸽子来！”

龙明阳笑容转冷。

息家大宅中堂内

夜色已深，息嵘却独自坐在中堂，只在面前的桌案上点了一盏烛火，泡了一壶浓茶，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屋顶的百合家徽。

忽的一阵风，将中堂的大门吹开了。息嵘低头一看，却不是自己熟悉的庭院，一个着黑色软甲的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笑了，抬起身旁桌子上的茶杯，起身，“我没猜错的话，这偌大九州会穿黑色软甲无声无息出现在别人府邸中的，就只有天罗山堂的刺客了吧？”

龙明阳不回话。

息嵘抿了一口茶，“息元清，记不得叔叔了么？”

息元清正是龙明阳真正的名字，龙明阳这个名字，是天罗首座收养他之后为他起的。

龙明阳低着头呵呵地笑，笑声轻轻地随着风飘进了中堂内，“怎的会不记得？当年叔叔几箭射进我父亲胸膛里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啊！”

息嵘点点头，抬着茶杯站起身来，露出腰间的佩剑。

“不知堂堂息家家主，深夜佩剑独身坐在中堂里，是否是感受到了权力给他带来的孤独？”龙明阳抬起头露出面容，但还是笑，“十几年来，息嵘家主可否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时常想起。”息嵘仰头一口将浓茶饮尽，喝酒似的豪迈，右手拔出腰间的佩剑松松地提在手里，一股淋漓的杀气随着他的动作迸发出来，“但不曾后悔。”

龙明阳感受着息嵘的杀气，渐渐收起了笑容，“看来叔叔今天是杀心已定啊！”

他抓住了刀柄，那柄苏笠打的刀，切入人体的时候仿佛热刀切腊，现在他将要把这把刀插入自己叔叔的身体里，而他的叔叔杀了他的父亲。

他缓缓地拔刀，不再用晋北的瞬杀刀术，他松松地提着刀的姿势就像他的叔叔一样。

息嵘笑了，“我还以为你的蜘蛛丝用的这么熟练，会选择用那东西来杀我。”

“刀丝杀人太快了，”龙明阳摇头，“像杀叔叔这样的人，应该要慢慢地感受他的死亡。”

“天罗山堂典型的杀人方式啊！”息嵘耍个剑花，“当初没想到你现在能成个天罗。”

他话里都是笑意，“早知道当初就该先射你一箭。”

“所以我没有死。”龙明阳说，“我杀了这么多人，身上多了这么多伤口，可是我没有死，我也不能死。”

“我不死的原因和动力，就是要看着叔叔这样的人死去！”龙明阳一字一顿。

息嵘不笑了，龙明阳说完那句话的同时猛地蹬地，身体借着蹬地的力量前冲，长刀侧放在身旁随着他动了起来。

息嵘佩剑回收，横放胸前，身子同样动了起来，他迎着龙明阳对冲过去。

两人之间距离已不足四步。

他们同时挥斩，长刀与佩剑交击，擦身而过。

龙明阳长刀上光洁如新，息嵘的剑上却见了血。息嵘挡下龙明阳挥斩的长刀之后借着龙明阳斩击的力量旋身，龙明阳本来已经冲过息嵘身侧两步，却被息嵘回头的一剑伤了背脊。

龙明阳停下身子，伸手摸摸背后，满手鲜血。他喘了口气，“想不到叔叔的剑术境界居然高到如此，不用刀丝是我托大了。”

息嵘豪放地大笑，此时他不像是个帝都天启里的公卿贵族，更像是北陆草原上策马奔腾的蛮族汉子。他甩甩佩剑上的鲜血，“对待长辈该有起码的尊重！这是我这个叔叔给你上的第一课，也是最后一课。”

“再见了！”他像先前龙明阳那样蹬地前冲，长剑高举过顶，动作有些滑稽，龙明阳却不敢笑。

龙明阳刀柄一敲右手小指上的戒指，万千刀丝向着息嵘射去，星星点点，原本昏暗的中堂内骤然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