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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褚琬×贺璋(二)

贺璋骑在马上, 神情有些愣怔,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褚琬。

褚夫人下马车来,见了贺璋并不认识, 她走到自己女儿身边,问:“这位是?”

“娘, 这是大理寺少卿贺大人。”

原来是女儿的顶头上司,褚夫人立即变成之前温婉贤淑的模样, 笑着行了一礼:“贺大人。”

贺璋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 下意识地赶紧下马,也回了一礼:“褚夫人。”

“让贺大人见笑了,”褚夫人道:“我这女儿实在皮猴得很,想必在大理寺给贺大人添了不少麻烦。”

“娘,”褚琬不乐意了, 怎么能揭她的短呢, 她嘀咕道:“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褚夫人偏头小声斥责:“我还说不得你了?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贺大人见礼。”

“哦。”褚琬当着自家娘亲的面还是规规矩矩地给贺璋福了福身:“贺大人。”

贺璋颔首,目光平静地打量。

她今日穿了身散花如意云烟裙, 乌发一半披散在肩上,只一支玉兰簪子插在发间。面庞不施粉黛, 肌肤白皙透亮, 简单清丽, 如小家碧玉的少女。

贺璋见惯了她穿官袍时的模样,鲜少见她着女装, 但每回的装扮都各有特色, 令他惊艳得移不开眼。

“贺大人怎么也在这?”褚夫人问。

“我路过此地。”

“哦, 贺大人是要往营地去?”

贺璋点头。

全程几乎都是褚夫人和贺璋说话, 褚琬站在褚夫人旁边, 和许多贵女般,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只是少了点娇羞罢了。

贺璋不着痕迹地瞧了她几眼,见她只是微低头,一根手指绕着袖口玩,似乎有点无聊之意。

他收回视线,又跟褚夫人寒暄了几句后,主动行礼告辞。

等贺璋一走,褚夫人拉着褚琬入院,边疑惑地问:“我总觉得你们贺大人有些眼熟。”

“娘不记得了?”

“什么?”

“他就是贺璋啊。”

“贺璋是谁?”

“”

褚琬噎了会,想想也是,贺璋小时候只给她当过半年的夫子,而且那时候贺璋还是个没长开的毛头小子,说话都还声音粗哑呢,十年过去了,他成了大理寺少卿,变化确实大。

“他到底是谁?难道你们以前认识?”褚夫人问。

“爹小时候给我找了个夫子,就是住咱们家隔壁的那个少年,娘您忘了?”

“诶?”褚夫人惊讶:“难道贺大人就是当初那个少年郎?”

褚琬点头。

褚夫人下意识转头去看贺璋离去的方向,越过矮墙,只见那人已经骑马转上了山道。

褚夫人感叹,没想到当年那个穷酸少年如今成了朝廷命官,真是世事难料。

“你们贺大人他可成家了?”褚夫人问。

还未等褚琬回答,她又自顾自失笑道:“瞧我真是糊涂了,贺大人这般身份地位,且年纪也不小了,自然是成家了的。琬琬,你可知他娶的是哪家的姑娘?”

“娘,贺大人他还未成家。”

“还未成家?”褚夫人惊讶:“为何?”

褚琬突然有点紧张起来,支吾道:“我也不知为何,反正贺大人现在还是孤身一人,也没有跟谁定亲。”

“娘,”褚琬状似无意地问:“娘觉得贺大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褚夫人压根儿就没往其他方面想,直言道:“你们贺大人年纪轻轻便是大理寺少卿,我看这后生气质沉稳、仪表堂堂,虽说年少苦寒了些,但好在苦尽甘来。如今他应该有二十六了吧?也不知往后谁家姑娘能有这份福气。”

说着,她又忍不住剜了眼自家女儿:“总之,我是不敢妄想你能嫁个像贺大人这样的,若是能抵他一半才干,我就偷着笑了。”

褚琬忍了忍,反驳道:“我怎么了?我也不差的,长得好看还有才学,往回你不也是这么夸我的嘛。”

“此一时彼一时,往回你十六七,大把人家争着抢着要,可现在好了,你都十八了,亲事困难,能找个勉强凑合的已经算是烧高香了,还想着找贺大人这样的人中龙凤?算了吧,我可不敢肖想这样的女婿,别的不说,我自己生的女儿我清楚。”

“清楚什么?”

“鱼找鱼,虾配虾,你算了算了。”

“”

褚琬心情复杂。

“对了,那个吕公子怎么样了?”

说着说着又绕回了相亲上的事。

褚琬的舅姥爷是村子里的大夫,在这村里治病治了大半辈子,十里八乡都知道他名声。年过六十了,老人家依旧精神矍铄。

傍晚时,褚琬帮舅姥爷收药材,她立在矮墙旁,垫着脚从墙头上小心翼翼地端下簸箕。

晚霞挂在天边,映得她的意云烟裙明艳,细腰婀娜,身姿窈窕好看。这般垫脚抬臂,举手投足间,透出成熟女子的风韵。

贺璋骑马停在半山腰处,望着山脚下小村庄的那座矮墙,墙边的姑娘笑容甜美,像一朵绽放的花。

就这么驻足瞧了会,身后的小厮问道:“大人,还回城吗?”

贺璋收回视线,提起缰绳,慢悠悠地策马而行,行到一半突然吩咐道:“你先回去,跟我母亲说一声,让她不必等我吃饭,我还有其他事。”

“大人还要回军营?”

贺璋淡漠地睨了一眼,小厮立即低下头。

“快去吧。”

“是。”

小厮离去后,贺璋又转头朝矮墙那边看了眼,远处的小姑娘手里端了两摞簸箕,正小心缓慢地往院子里走,也不知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使得她身子踉跄了下。

为了不让簸箕掉下来,她跟耍杂技似的,慌慌张张地左拐右拐的,最后以一个不雅的马步姿势,才算稳住了簸箕。

贺璋看着看着,不禁勾唇莞尔。

随即,他扬起马鞭,策马下山道。

褚琬没干过什么活儿,将簸箕端回去被舅姥爷笑话了才知道收药材得用篓子,于是,她又提了只竹篓出来,就这么沿着矮墙继续收。

收着收着,余光瞥见旁边站着个人,起先没觉得什么,但过了会儿,那人还站在那看她,就有点不大高兴起来。

她头也没回地凶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姑娘家收药材?”

那人淡笑了声。

褚琬动作顿住,立即回头。

“大人?”

贺璋牵着马,就站在几步开外,晚风轻柔,款款吹着他的衣摆。

“你在做什么?”他问。

“呐,你也看到啦,收药材,”褚琬手腾不开,昂起下巴指了指院子里,说道:“今日我随母亲来探望舅姥爷,我舅姥爷是村里的大夫。”

“我知道。”

“你认得?”

“有时候军营急诊,你舅姥爷也会去。”

“哦。”褚琬见他穿着官袍,问他:“大人从军营过来的?”

村庄与军营只隔了坐小山,为了方便,许多人出入军营都不走官道,直接抄近道穿村庄而过。

贺璋没说话,只静静地站着,目光清清浅浅地落在她身上。

褚琬也安静下来。

两人多日未见,若是换成以往恐怕会觉得没什么,但这期间发生了些事,令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过了会,褚琬问:“大人这是准备回去?”

“你还有多少药材要收?”贺璋问。

褚琬一愣,回道:“还挺多,从这里到田埂那边的,都是。”

贺璋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走上前去接过她手上的竹篓:“走,帮你一起。”

褚琬手上重量一轻,再抬头,他已经大步往前而去。

“等等,”褚琬回过神来,说道:“我再去拿个竹篓。”

她飞快跑进院子,抱了个竹篓出来,然后跟着贺璋往田埂走。

暮色黄昏的光影,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极长。褚琬盯着他的背影,心情千转百回。

他为何要帮她收药材?

按理说,这会儿已经是归家吃晚饭的时候,他却留在这帮自己,那是不是说明

想到某种可能,她的心狂跳起来,走路的步伐都忍不住雀跃了些。

“我们从这里开始吧。”褚琬放下竹篓,弯腰端起田埂上的簸箕,将里头的药材扒拉进竹篓中。

她拨会儿,却见贺璋没动,也没管,自顾扒拉自己的。

收完这边的药材,她继续收下一个,就这么沿着田埂越走越远,反而成了贺璋跟在她身后。

到最后, 褚琬的竹篓已经满满当当,而贺璋的竹篓还是空空荡荡。

褚琬狐疑,直起身子:“大人不是要帮我收药材吗?”

“嗯。”贺璋目光闲闲地看她,问道:“重不重?”



褚琬提了提竹篓,自然是重的,这些药材都是树根,一簸箕一簸箕地累下来,还挺实沉。

但随即她看了眼来时长长的一条路,明白过来他话中之意,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傻。

贺璋越过她,继续往前走,撂下句:“竹篓放这,你跟着。”

“哦。”

两人走到田埂尽头,贺璋才开始收药材。

“听说你前些日相亲了?”他突然开口问。

来了来了!他总算问了!

褚琬弯着腰做事,尽量掩饰自己激动的心情,她故作随意道:“大人也知道了?”

“那位公子如何?”

“一表人才、斯文有礼、家世出众。”

这是此前褚夫人拿来劝褚琬的话,这会儿被她原封不动地搬过来回贺璋。褚琬暗暗满意,不动声色地去观察贺璋的表情。

但贺璋没什么表情,依旧是一副清冷从容的模样,最多是加了点干活的认真和专注。

想了想,褚琬又补充道:“我觉得吕公子还挺不错。”

终于,她捕捉到贺璋动作顿了下,虽只是个细微的变化,但也足够令她心花怒放。

她想,他肯定是在意的。

褚琬等了会儿,见他没有其他表示,便问道:“大人为何问这个?”

“随意问问。”

怎么能随意?

褚琬直起身:“我跟大人又不是什么亲戚,也不是什么长辈与晚辈,大人问这种事,恐怕不妥吧。难道是”

“是什么?”

“大人关心我?”褚琬偏头,唇角压着笑。

“你是我下属官员,理当问一问。”

就这样?

就没点别的意思?

褚琬停下来,又试探道:“大人想必也听说了那位吕公子,是靖海侯府的亲戚,身有功名,兴许过不久就能入仕。年岁也与我相当,只不过”

贺璋抬眼,安静看她。

“我与他才见了两面,不大熟。大人以为”褚琬问:“若是两人成亲,是互相知根知底的好,还是只需听从父母之命?”

“你自己如何认为?”贺璋反问。

“我当然”褚琬直视他,认真道:“当然是知根知底好些。”

“嗯。”

嗯是何意?

她都这么明显了,他就没别的想说吗?

褚琬有点气,都这种时候了他还没半点表示。心情闷闷的,之前的那些欢喜像石头落入水中,顿时无影无踪了。

她兀自气了会儿,收药材的动作也快了起来,就跟赌气似的,从簸箕里将药材一股脑丢进竹篓中,有些还不小心散落在外头。

贺璋就一言不发地将落在外头的药材捡起来。

他越是如此,褚琬就越气,故意多丢一些在外面。

贺璋不吭声,好脾气也很有耐心,似乎褚琬之前说的那番话在他心里击不起任何涟漪。

“动作快点,一会要下雨了。”褚琬没好气道。

贺璋怔了怔,抬头看天色:“今日只会刮风,不会下雨。”

“”

褚琬忍了这么多天,到这会儿真是忍不下去了,她蛮横地将他捡起的药材打落,吼道:“贺璋!你装瞎吗!”

贺璋蹲在地上,动作停下来。

“我这么喜欢你,你看不见?”

“我跟吕公子相亲,你看不见?”

“我讨厌你,你看不见?”

褚琬越吼声音越大,连眼角都是红的。

她直直盯着他,因生气胸口起伏,就这么站在他面前,明艳的俏脸满是委屈。

“你若是不关心我,又何必问我相亲的事?”

“你若是不喜欢我,七夕为何还要与我出门看花灯?”

“贺璋我问你,”褚琬袖中指甲扣着掌心,想起此前的那个猜测,她既忐忑又期待地问出来:“你对我好,可是因为我以前对你有恩?”

贺璋缓缓仰头审视少女的面颊,晚霞洒在她脸上,将她的皮肤,她的发丝,以及她的眼睛几乎都染成了透明的红。

他喉咙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后仍旧一言不发。

他的沉默像是默认,褚琬固执地等了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眼泪掉下来。

她猛地将人一推,贺璋猝不及防向后倒在田埂上,以手撑着地面,一副任她打骂的模样。

他神色带着点愧疚,尽管褚琬不知那愧疚从何而来,可褚琬还是心口狠狠地被刺了下,难受得要窒息。

“贺璋你混蛋!”褚琬呜呜咽咽哭出声。

褚琬跑了,连竹篓都顾不上拿,就这么伤心地消失在黄昏暮色中。

贺璋自己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府中的,他到达家门口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贺大哥。”

贺馨兰从提着灯笼从台阶上下来,温温柔柔地行了一礼,说道:“贺大哥总算回来了,老夫人都等急了。”

“原本是想等贺大哥回来吃的,后来我劝了下,便吃了几口,不过”贺馨兰笑道:“这会儿,老夫人还是执意要等你,说要你再陪着吃一些。”

贺璋点头。

“老人家年纪大了,有时候撒起脾气来就跟小孩似的,贺大哥你是不知,你没在府上的这几日,老夫人时常赌气说要回祖宅去,可每回我帮着收拾好行李,她又全然忘记说过的话了,哎呀——”

贺馨兰提着灯笼走在身后,离贺璋不远,许是只顾着说话,不小心崴了下脚,身子突然前倾,她下意识地去扯贺璋的袖子。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手指还堪堪碰到了贺璋的腰。

贺璋一顿,默了片刻,抽出袖子嘱咐道:“仔细看路。”

“嗯。”贺馨兰有些慌,还有些羞臊,头垂得低低的,这回再也不敢说话了。

到了老夫人的院子,贺璋抬脚进屋,果真见她阖眼靠在软榻上,一旁的小丫头帮她捶腿。

听见动静,她睁开眼,原先还垮着的脸立即露出笑来。

“璋儿回来了,吃过了吗?”

“还未。”

贺璋走到近前坐在矮凳上,接过小丫头手上的小锤,轻柔地帮母亲捶腿。

“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没吃,每回都忙到这么晚,要是我不来,指不定你还要如何糟践身子。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仗着年轻不把自个儿身子当回事,等到像我这个年纪”

老人家唠叨起来话难免就多,贺璋孝顺,耐心倾听,还一副认真悔改的模样。

等老人家唠叨完了,旁边的贺馨兰赶紧说道:“老夫人,贺大哥还没吃晚饭呢,您看”

“哎呀,瞧我都老糊涂了,快去端饭菜过来。”

“嗳,好勒。”贺馨兰赶紧出去招呼。

“还是馨兰仔细体贴,”等屋内只剩母子两人,贺老夫人趁机说道:“你不在的这些年,馨兰这孩子乖巧懂事,任劳任怨服侍我,无一不妥帖。”

“我跟你说,这些年我都习惯她服侍了,若是换成其他人我恐怕使唤不来,你懂我的意思?”

贺璋没说话。

“你别跟我装傻充愣,我的意思你也明白,馨兰是我养大的,我也只认她这个儿媳妇。你如今当了大官,可不能忘本,从你出门四处求学到做官的这些年,都是馨兰陪着我这个老婆子。原先我还想着回头给她找个好人家,再送一笔嫁妆,也当嫁个女儿般好生待她。可馨兰什么都不要,一个劲地哭求着留在我身边服侍我这个老婆子。”

“馨兰这孩子实诚,从小无父无母,说实在的,让她嫁出去我也不放心,就这么留着她一辈子我也不忍,不若将她配给你当媳妇。”

“我知你如今当了大官眼界高,什么样的贵女都见过。但我老实跟你说,我可不喜欢你讨个娇娇气气的媳妇回来,回头端茶送水什么都不会干,还得我这个老婆子低声下气地供着,若真那样,我还不如回祖宅去,你也全然当没我这么个母亲。”

“母亲,儿子多年未尽孝,又岂会让你回祖宅,莫说了,儿子都饿了。”

“哎,那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儿子早已说过,只把馨兰当妹妹,母亲让我娶自己的妹妹,我实在是”

“又不是亲妹妹,连个表的都算不上,你闹的哪门子别扭。馨兰乖巧懂事,长得也不比别人差,还体贴温柔还善解人意,哪点配不上你?”

& nbsp;“儿子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先吃饭如何,儿子真是饿了。”

门口,贺馨兰端饭菜等在那,手指紧紧捏着托盘,重新调整了下脸上的笑意,抬脚入内。

茶楼。

“我真是傻,竟然没早点想明白这事。”褚琬趴在桌上,捏着茶匙百无聊赖地搅着干茶。“他对我的纵容并不是喜欢,而真是出于当年的恩情。”

“你怎么知道?”颜婧儿问。

“我前日去探望舅姥爷时遇到他了,当时还以为他留下来帮我收药材,指不定心里对我有多在意。”

“可我傻啊,竟没看出来。”褚琬撂下茶匙,抬眼道:“我当时就问他了,问他是不是因为恩情才对我好。”

“他怎么说?”

“什么都没说,但他愧疚的眼神确认了此事。”

“为何愧疚?”

“是啊,他为何愧疚?”褚琬大声道:“他明知我喜欢他,却还模棱两可地对我。”

“七夕陪我出来看花灯,抓到我翘班偷懒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还送过他香囊,死缠烂打跟他出城查案子,所有女子不矜持的事我都在他面前做了,可他也没拒绝。”

“你说他为何愧疚?不就是因为知道我喜欢他,而他却对我始乱终弃吗?”

噗呲——

颜婧儿差点要将茶水喷出来,咳了好半晌,才道:“我看贺大人不像那种人啊。”

“呵,他就是这种表象太有欺骗性,一副正人君子温润如玉,还饱经沧桑孤苦无依惹人怜爱的模样,可私下里就是个清冷无情的。”

“”

颜婧儿艰难地问:“饱经沧桑孤苦无依惹人怜爱你确定你说的是贺璋贺大人?”

“对,就是他!”褚琬斩钉截铁:“自打我认出他之后,他在我面前就是这样的。”

“好几回我问他下职是不是要回府,他摇头说不回,我问为何,他就说府上冷清。”

“还有,我见他官袍开了线问他怎么不让绣娘缝一缝,他说府上无绣娘。我就说那拿去裁缝铺子也行啊,可你猜他又如何说的?”

褚琬学着贺璋神色,高冷无情情道:“太麻烦,我生活简陋习惯了,有衣有食便足以,其他的不在意。”

“你说,他这么大个官,从三品的大理寺少卿呢,还是手握实权,在京城开口说话都得震三响。平日里却生活得这般粗糙,怎么不惹人怜爱?”

“所以,”颜婧儿呷了口茶,一言难尽地问:“你就开始怜爱他了?”

褚琬点头:“我哪里能忍受他这样?你知道的,我女红不好,但我还是帮他缝了官袍,过年过节的时候怕他一人寂寞,还时常偷偷送些节礼给他,他也收下了。”

“我对他这么好,想必他也是感受得到我的心意。我那时还以为他是出于怕别人说他老牛吃嫩草,不好意思表明心迹。可我傻,我现在才知,他就是个混蛋!”

褚琬气,气不过又站起来徘徊了几步,然后叉腰再骂:“不!他不止混蛋!他就是个负心汉!是个人渣!”

“”

骂完之后,褚琬稍微解气些,转头对颜婧儿苦恼道:“你说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你喜欢他?”颜婧儿问。

“嗯,”褚琬自我唾弃:“我真是没出息,都当女官了,还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既然如此,那你不妨改变一下。”

“如何改变?”

“将心思放在其他的事情上,专注做你想做的,等过一段时间再回头看看,兴许你已经没那么喜欢他了。”

“有效?”

“有。”颜婧儿肯定地点头。

褚琬目光一转,眼里涌现了点八卦,倏地扑过来:“颜婧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曾经也偷偷喜欢过顾大人?”

“咳咳——”

颜婧儿呛得不行,缓了许久才说道:“我在给你出主意呢。”

“虽然是给我出主意,可我觉着这事你似乎亲身经历过啊。”

颜婧儿噎了下,没想到褚琬进了大理寺做官后,洞察事物的能力见长不少。

“快说快说。”褚琬自己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兴奋地扒拉颜婧儿。

颜婧儿面颊微红,当着自己的好友的面有点不大好意思,但最后还是承认道:“确实曾偷偷喜欢过,不过那时候还未及笄,后来发现他只把我当个孩子,我就索性死了这条心了。”

“怎么做到的?”

“我当初不是拜廖老先生为师吗?远离京城,也远离了顾景尘,看不见就不想了,而且一心专注在学问上,渐渐地,日子久了心思就淡了。”

“你说的日子久是多久?若是要花好几个月,我也太难了。”褚琬叹气。

“大概”颜婧儿想了想,说:“一两年吧。”

“啊?可我觉得一刻钟都难捱了。”

许是听了颜婧儿的建议,褚琬醍醐灌顶。

她喜欢贺璋,可贺璋不喜欢她。若还是十五六岁时,她恐怕还想再磨他两年,但如今她已十八了,且父母催得紧,往回她还能跟父母对抗一番,可如今再对抗下去,那就是不孝了。

思忖多日,褚琬最终做了个决定。

她要忘了贺璋。

说干就干,褚琬这人从来不拖泥带水。

没过多久,她便在颜婧儿的帮助下,调离了职位。这事也是颜婧儿通过顾景尘帮忙的,一个从八品小官的职位变动而已,只是一句话的事。

于是,褚琬从大理寺开始迁入户部,干起了基层催收商税的活儿,主要负责京城地带的商税。

这个职位她还挺喜欢,一来可以每日在街上逛,时常会见到一些新鲜事物。比起坐在大理寺官署每日撰写案子笔录的枯燥生活,她很多目光和注意力都被这些新鲜事物吸引了去。

和她一同办事的同僚还有一人,乃长兴侯府四房最小的公子,叫陈文毅。

没错,就是颜婧儿的同窗好友陈文姝的堂弟,蒙阴入仕的世家子弟。

有这么个弯弯绕绕的关系在里头,陈文毅果断认为这是两人的缘分,虽然他年纪比褚琬还要小两岁,但他毫无知觉,但凡跟褚琬出门办事,皆是黏在她身边的。

褚琬都快被这么个祸害烦死了。

陈文毅这人,怎么说呢?

你说他是纨绔,他还颇懂些诗书礼仪,跟那些成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不同。你说他是个君子,但京城那些纨绔会的他都会,有时候还吊儿郎当毫无正形。

收商税时,有些商户仗着家中有人做官很是豪横,结果这厮比别人更豪横。

有些商户采取怀柔政策,坐在门槛哭诉上有老下有小各种惨不忍睹的遭遇,结果这厮毫不顾忌形象也一屁股坐下去,跟人家比惨。

反正就是,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没有他催不到的税。褚琬跟着他办事,几乎都不用费功夫,站在一旁看戏乐呵就行。

当然,只要不死乞白赖黏着她就更好。

比如此刻。

褚琬走完最后一条街,看了看天色,翻身上马。

“褚姐姐要去何处?”

“快到下职时辰了,”褚琬头也没回,道:“回官署点个卯,然后回家吃晚饭。”

“吃完晚饭之后呢?”

“之后?”褚琬道:“当然是散步消食,看看书就歇息了。”

“这多没意思啊,”陈文毅上前拉住她的缰绳,低声道:“我知道个地方很有趣,褚姐姐想不想去见识见识?”

“请叫我褚女官。”

“这不是已经下职了么?还女官女官的多见外啊。”陈文毅扬唇一笑,露出口洁白的牙齿,挑了挑眉:“怎么样?我保准你一定喜欢。”

褚琬狐疑:“是什么?该不会是你们这些纨绔子弟喜欢的东西吧?”

“啧褚姐姐可冤枉我了,我可不是纨绔,我这是”他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官袍,正义凛然道:“清正廉明的好官。”

褚琬暗暗翻了个白眼:“那你说说是什么地方。”

两刻钟后,褚琬和陈文毅换了身便装走在街道上。

褚琬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男子服饰,狐疑地问:“你今日到底要带我去何处?莫不是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寻乐子吧?”

陈文毅眼睛睁大,唇边带着笑意,促狭道:“褚姐姐知道的还挺多。”

褚琬老脸一红:“先说好啊,我是不会去那种地方的。”

“你放心,”陈文毅手臂搭过来:“我是正人君子,断不会寻花问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