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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双剑刻帖

不用茶博士赶人,喝茶的早都争先恐后的下楼去了。

江粼月一转椅子,两脚架在旁边的空桌上,笑容可掬,“铁判官,你不管舵中生意了,怎么有空闲逛喝茶?”

老者扇着扇子在对面坐下,冷哼一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们神鹰教的确气数已尽,连心宿使者都游荡在外,无所事事。”

江粼月摆摆手,“霍青鸟儿难道没跟你讲,我早已荣升寨首?不过这消息也过时啦,我又被免了寨首之职,如今清闲得很。”

腰挂招文袋的人坐在桌旁,从袋中掏出一只算盘,“江粼月,你命运起伏跌宕,不如报上生辰八字,我给你算上一算。”

江粼月忽然来了兴致,“铁算盘,你会不会算桃花运?我心仪一位美丽的姑娘,不知能不能和她双宿双飞?”

那人凑近看了看,“没有你两人的八字,我算不出桃花运,不过瞧你今日面相,巷路气暗,有祸患风云之色,恐怕厄运临头!”

旁边一人挥刀指着江粼月的鼻子,“老爷,二爷,还与他啰嗦什么,咱们今日便给惨死的三爷报仇雪恨!”

江粼月哧的一笑,“人命官司,按理应该到你们溧阳县衙审办,这些年来,你们只忙着一口咬定是我,无凭无据,人证物证呢?”

老者摇扇,“如今世道古怪,衙门的官爷象山匪,地道的山匪倒打起了官腔,你脑门上这道疤,十几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大丈夫敢做敢当,能赖一时,赖不了一世。”

江粼月笑得更欢,“脑门上一道疤,就认定我是凶手?”

左手一弹,一只茶碗盖子疾飞而出,正削在那挥刀人的右额,登时划了道血口子,“嘿嘿,此君也有嫌疑喽?”

算命先生拍案而起,“死贼,你嚣张到头了!”铁算盘劈头砸下。

江粼月左手抄起筷子,一插一挡,算盘压在头顶,分分逼近,他单手用力支撑,牵扯封锥之针,痛苦难当,虽然做出一派轻松的样子,早已疼得脊背如裂。

算命先生觉出他劲力不足,算盘越压越狠,“我算出你今日厄运临头,你现在相不相信?”

窗外闪进一道银光,一条带球的细链子飞击而至,算命先生侧头闪避,耳上仍是被刮了一记,热血涌出,辣辣生痛。

他受此突袭,连忙撤手后退,窗外飘进一人。

林雪崚轻盈跳下,落地收链,“耳裂飞花,离祖破家,相书上这一说,先生信不信?”

算命先生上下打量,揣测这姑娘的身份,刚才额角受伤的家仆捂着流血的脑门,“二爷,怪不得这小子有恃无恐,原来暗中伏了帮手!”

身后众丁再也忍不住,挥舞兵刃,劈杀上前。

林雪崚见势不妙,从鱼篓里拔出双剑,翻手拦挡。

进攻者每人都在变换方位,刀光棒影错杂不定,密集凌厉,交刃之声象筛雹子一般。

茶博士心疼家具,在楼梯口偷瞥一眼,暗呼亲娘,便是千手观音也抵不住这番群殴啊。

林雪崚眼观六路,两把剑滴水不漏,她还没弄清到底是什么事,出手谨慎,只守不攻。

摇扇老者忽然冷喝一声,令众人收手,“姑娘,林老闲是你什么人?”

林雪崚微微一愣,老爹孤云野鹤,飘忽不定,能认出他剑法的人还真不多,“是我爹。”

老者站起来,“原来你是衢园白阁的林姑娘,失敬!我去年到会稽观摩刻石,见过你爹爹,我与他探讨书法剑法,甚为投机,他现在还好么?”

“他还是老样子,到处游历,请问前辈是?”

江粼月捧着茶碗,抬起头,悠悠答道:“溧阳刘氏三铁,老大铁判官刘蓟,算命的是老二铁算盘刘卜,老三嘛……”

刘卜怒哼一声,“老三就是七江会汉水舵前任舵主,惨遭你毒手的铁叉子刘铄!林姑娘,你既是衢园的人,怎么会和他混在一起?这小子作恶多端,大哥和我找了他多年!他窝在那鬼气森森的深山里,我们束手无策,昨日接到震泽舵传信,说神鹰教在太湖出现,我们赶来探看,才发现这煞星,再让他插翅飞了,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三弟!”

林雪崚吃惊不小,前任汉水舵主刘铄被害,竟与江粼月有关。

她扭头看着他,自己才离了两步,舒适悠闲的茶楼就变成了鸡飞狗跳的战场,她替他挡刀挡剑,他却在一边跷脚喝茶。

林雪崚气不打一处来,“恶匪,刘舵主是你杀的?”

江粼月放下茶碗,抬头看着她,多年前那一场水下恶战至今记忆犹新,当时天黑浪急,虽然有风灯和火把,船上水下却没人看清他的容貌,只在他浮头之际瞥到他额角的伤疤。

七江会和刘氏家族恨他入骨,想尽方法摸探他的底细和行踪,他根本不怕担负罪名,只是厌恶与这些人纠缠。

寨首之位丢了以后,他的青龙剑和寨首面具被收走。太湖前前后后这一折腾,他成了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就算他可以继续不理不睬,装傻充愣,可林雪崚的眼睛清澈明亮,直接了当的盯着他,他不想对这双眼睛撒谎。

江粼月长眉一扬,“我当时年少,与刘铄没有私仇,奉教令行事而已。”

唉,这一承认,篓子打翻,什么臭鱼烂虾都要钻出来了。

刘卜道:“林姑娘,你也听见了,江粼月,那就请你跟我们去一趟七江会总舵,钱塘六合庄,至于怎么处置你,我们刘氏兄弟两人,可得听听七江会的公论。”

林雪崚上前一步,“刘二爷,适才冒犯,请你原谅。江粼月虽然负你们一条人命,却对我和我师兄有救命之恩,他现在已经离开神鹰教,又身受重伤,我不能置他于不顾,请你们今日网开一面,让我治好江粼月身上的伤,一个月之后,我会和他一并前往六合庄听候处置,我以白阁之誉为保,说到做到!”

事关重大,积怨颇深,一时半刻不可能化解,只能拖延一段,再想办法。

刘卜摇头,“林姑娘,衢园恩泽于世,你的话,我们不敢不听,可这小子诡计多端,你若误信妄人,被这家伙哄耍欺骗,一个月,哼,他跑到爪哇国都来得及,难道还要让我们再找他十年二十年?”

江粼月本来悠哉游哉,一听这话,双眉一沉,目中射出锋利的冷光,“刘老二,你说我会骗她,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重伤在身,可这神情语气,让所有的人心中一凛,那在神鹰教历练多年的酷辣狠戾,他若想示于人前,只露三分,便足够惊悚。

刚刚疏散开的刀棒圈子再度收紧,林雪崚捏剑的双手也跟着一紧。

刘蓟摇扇踱了两步,“林姑娘,看你的样子,今日是护定这小子了?”

林雪崚点点头。

刘蓟沉吟片刻,缓缓道:“林老闲剑法独步,书法出众,我那日见他演示,获益匪浅,只可惜没来得及向他继续讨教,林姑娘今日,可愿指点一二?”

林雪崚自然明白,提剑拱手,“指点万不敢当,请刘前辈赐招。”

圈子又散开了些,为比武空场。刘蓟轻摇扇子,满堂只闻微微风声。

林雪崚见他扇上有字,微微一笑,“刘前辈也学怀素芭蕉习字?小草千字文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气调清逸,古雅平淡,是怀素脱去狂怪怒张的返璞归真之作,前辈所仿,笔力规范,只是略显飘躁,少了狂后收心的怡然天成。”

刘蓟欣然点头,“姑娘点评极是,老夫生平最爱颠张醉素,来,你看看,这几个字如何?”

伸手拖来一张正方木桌,将芭蕉扇插在腰后,手中多了一杆纯铁判官笔,大手一挥,龙飞凤舞,在桌上划刻。

这桌子乃是质地坚硬的椴木所制,在他笔下却象一张普通的纸,纵横运手毫不吃力,木屑纷飞。

他写得神采盎然,运笔之姿越来越开阔,袍袖挥动,气势奔腾,桌子却是四脚生钉,平稳不晃。

江粼月斜眼瞟着,他不通草书,桌上的字有一半看不懂,但见刘蓟如锥划沙,一气呵成,功力不俗,不禁笑道:“刘老大,你若改行给人家刻墓碑,包准赚个盆钵满盈。”

刘蓟写得过瘾,并不理会,他这一手判官笔握了几十年,临帖上万幅,对书法比对武功还自信。

林老闲的女儿,倘若伤了碰了,见血挂彩,以后见到她爹可不好说,何况跟晚辈女娃子动手,太失气度,因此他用这凸文显武的法子双重挑战,无须过手拆招,便有震慑之力,林雪崚一个年轻姑娘,又能有多少本领,能够做到双重胜出?

林雪崚由衷赞叹:“步虚词,张旭古诗四帖里,我爹爹最喜欢这一帖,前辈笔画丰满,跌宕起伏,动静交错,烟云缭绕,没有一笔浮滑,难得以铁刻木,竟有如此腕力神采,晚辈佩服之极!”

刘蓟仰首而笑,“能得你称赞,老夫心满意足,林姑娘,既然你也是书法行家,就请赐字指教。”

刘家人个个面露得色,铁判官露了这手绝活,她不乖乖认输,岂不是自取其辱?

果然,林雪崚谦逊退后,“小女子才疏识浅,哪敢班门弄斧?”

刘蓟将笔插回腰后,手中换回芭蕉扇,“林姑娘,你不试一试就甘拜下风,实在是过谦了。”

扇子向江粼月一指,吩咐左右,“给我带人。”

林雪崚伸臂拦住,“刘前辈,我不知道原来刻一幅帖,便可决定江粼月的去留,如果这样,那晚辈无论如何,也要斗胆一试。”

刘蓟点头,“请。”

林雪崚有意示弱,就是想让他当众申明,一帖定输赢。

她环顾四周,见墙边摆着一扇四合彩陶屏风,屏风正面是凸起的花鸟人物图案,她将屏风调转,将平整的背面朝向众人,自己凝神默立,轻匀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