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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半部棋局

孔先生微微一惊,回看己方,林雪崚杀入敌阵的棋子不多,只有一马两卒,以自己的防守之力,应对绰绰有余,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偃旗息鼓的摸至要害,用三子摆出极神妙的重杀,主帅无路可逃,自己早一步发现就可解围,偏偏晚了一步,主帅周围的余子干干瞪眼,却无营救之策。

顷刻之间,孔先生全已明白,她自设肋车铁门闩之际,就在用血喉献地之策,与其分设陷阱被识破,不如全阵皆是陷阱,处心积虑的上演了一场守城突围的好戏,有大将单挑,有迂回避绕,有献子伤亡,有后撤自保,如此精彩逼真,不知不觉的激起了他的好战嗜杀之快。

趁他沉迷于火拼,全盘压攻,忽略后防,她派出单骑双卒的弱兵孤旅越河过境,自己虽然发现,却以为不成气候,重视不足,谁知这单骑双卒是荆轲刺秦,绝地出奇,让他遗憾失利。

孔先生呵呵笑出:“姑娘,你这单骑双卒的重杀招术,叫什么名字?”

“这是我和一个好友斗象戏时玩出来的摆布,名字是随口取的,叫作‘骐骥双刺客’,先生见笑了。”

孔先生捻须点头,“二十两银子换此一招,真是物超所值,物超所值!”起身一揖,林雪崚连忙离座还礼。

观者看得过瘾,发出雷霆喝彩。

林雪崚早已饿得不行,再斗下去,肚子叫都要让人听见了,既然赚饱银子,一刻也不耽误,道别之后,和江粼月步出亭子,穿出人群向外走。

江粼月回忆那两个小卒默契无间、鬼手功成的细节经过,不禁牙根发痒,怪不得她神机自如,什么骐骥双刺客,不就是臭丫头自己和蛤蟆师兄,下盘棋都在想着和他携手并肩,真是无可救药。

没走多远,孔先生忽然追上来叫住他们,林雪崚心中奇怪,“先生还有什么事?”

孔先生一拱手,“我家主人适才吩咐,愿再出双倍的银两,邀你一战,请姑娘留步。”

林雪崚生怕江粼月再抢着收钱,连忙摇头,“孔先生,我还有事,恕不能陪,请你家主人原谅。”

孔先生却无作罢之意,“主人诚心相邀,姑娘有什么急难之处,尽管明言,在下愿尽微薄之力,否则主人责怪下来,说在下办事无能,我这饭碗只怕不保,请姑娘体谅。”

刚才站在亭边向画舫传棋的人走到孔先生身边,耳语几句,一个手托锦盘的侍从跟上来。

孔先生微撤一步,“姑娘,主人另送小礼,作为额外之偿,以示心意,请姑娘收下。”

他伸手一揭盘上锦帕,盘中横置一柄团扇,海棠扇形,绢面丝光如镜,绘着极其秀雅的山水风景,玉框玉柄,柄下系着绿松石七彩丝坠。

江粼月做了多年匪盗,自然识货,眯眼一瞧,光那绿松石就价格不菲,整柄扇子精丽华贵,是个女人就会爱不释手。

他还没从“骐骥双刺客”中挪出神来,又冒出个送扇子的,不知是何方神圣,“孔先生,你家主人财大气粗,心思玲珑,表妹,不如会一会这贵客?”

林雪崚实在不想再耽搁,可见对方来势,强推也不妥,略一思忖,推回扇子,“孔先生,你家主人的好意,我一百个心领,可我平日打渔织网,哪里用得上这精贵东西?再下一局可以,我不要任何报偿,但我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姑娘请讲。”

“第一,只下半个时辰,到时候,如果未分胜负,恕不能奉陪到底。第二,这个,我饿得厉害……你家主人能弄些点心来吗?”

传棋人去而复返,孔先生得到指令,笑道:“主人全已答应,姑娘请。”

林雪崚和江粼月只得又回到亭中,马上有人送来茶和小点,茶壶是义兴上等青瓷壶,点心来自名店“越蠡斋”。

江粼月看着那奢华无比的点心盒子,把自己留在白阁中的漆盒衬得象从墓里挖出来的,心中不屑,只盼林雪崚把这以钱财开路的家伙杀得万世不能翻身。

林雪崚吃饱喝足,有人送热水盆来净脸洗手,许久还不见主人露面。

孔先生道:“主人不便亲临,只传每步走法,由在下代为挪子,希望姑娘不要介意。”

十二支香一字排开,首支点燃,仍是挑战者先行。

打手势的人在画舫上传棋,亭边的人记下,到孔先生身边耳语告知,然后再把林雪崚的应对走法传回,好不麻烦,然而这几人肃然有序,来往顺利,倒也不比亲自下棋慢多少。

开局平平无奇,江粼月却见林雪崚神色凝滞,肃静沉思。

她一般能在十步内看出对手的大致意图和脾性,从而攻战攻心,这人的棋路却如太极柔水,万变无形,每一招都有许多不同的后招,云山雾罩。

她反复审视,似乎没有迫在眉睫的危机,心中却有四面楚歌的惶惶之感,身陷迷宫,周围高墙密闭,只有一圈不知通向何处的门,每推开一扇,进去只是更多的门,一重重深入,忘了自己的来路,渐渐远离了原本熟悉的可以掌握的天地。

“我若吃了他这一车,他可通翼活马,然后用中砲照将,接着用马后砲抽将选位,再捉相离仕……不一定,他兴许用盘河马换走我的车,借马使砲,照将闪将……亦或直接用砲吃卒,退归左肋,以双马作砲架,远近可攻八方……现在吃车不妥,不能中他的弃子之计,不过,不吃却也恶果无穷……”

杀局圈圈层层,变成深不可测的迷魂蛛网,步步惊心。

这一步该如何走,已反复犹豫了半柱香的功夫,周围几百只眼生生看着,她空着肚子下了一早上的棋,刚才塞饱了肚子,又觉得全身的血都涌去了肠胃帮助消食,害得脑中缺血,迟钝不继。

满目的棋子漂浮起来,头一晕,心想一场象戏而已,何必把命拼在这儿,既然难以决定,不如信手拈来,不吃那车,横手调砲,固守河线和中路。

手刚离棋,脑子一下子清醒,睁眼再看,发现大大不当,这一步使右翼阵地出现疏漏,他三四步之内就可用单车刺仕加挂角马将军。

林雪崚急寻补救之策,虽然可以力挽狂澜,但阵脚已乱,以他的棋力,根本容不得差错,小输即是大输。

走出一招臭手,懊恼之余反而轻松下来,早死早解脱。

她擦擦额角的细汗,面露微笑,江粼月知她辛苦,冲她做了个鬼脸。

还余三支香,正是绞绳套颈,对手却在此时走了一步谁都意想不到的闲棋,没有任何将军的企图。

亭内亭外的观者棋品再好,也压制不住的议论起来。

林雪崚眉心一动,单手支颌,已经涣散的心思重新凝聚。

这一步闲棋,分明是给自己纠错的机会,下棋者的品性不知不觉悄露端倪。他有建立奇功伟业之能,却放手不争,透着消沉,他不愿以一方失误遗憾收场,是敬重真正实力的寂寞君子。

对手如此宽容相待,若不全力以赴,可不配执弈了。

砲退原位,重新审度,江粼月见她目中神采焕然,淡红的嘴角透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心想小恩小惠就被牵着鼻子走,没钱的买卖,还来起真格的了。

林雪崚振作精神,与其在迷宫之局中小心谨慎,不如胆子大些,一争主动,刺探出击,于是渐渐增了攻势,逼离、借桥、走边、粘杀……看家本领兜底使出,招招新颖不俗,令人大开眼界。

对手似乎也沉迷于欣赏她的棋路,甘居守势,最后一柱香燃尽,双方仍在中局拉锯。

时辰既至,孔先生令人录下棋局,抄写两张,将其中一张交到林雪崚手中。

“主人原想打听你的名字,可知道姑娘不会以实相告,他便消了这个念头,今后有无机会再续此局,他也不想勉强,不过这张棋录,还请姑娘妥善收存,人生聚散如戏,若有机缘再遇,只盼能痛痛快快酣较到底,请姑娘多多保重。”

林雪崚言谢道别,与江粼月离开茭渚,神思犹在局中。

江粼月拿着一只银锭,一边向空中抛抛接接,一边哈哈笑道:“想不到你这丫头是棵摇钱树。”

林雪崚回过神,伸手去抢银锭,“我脑仁都快干了,花大力气挣的,给我!”

江粼月指指右肩,“清财赎罪,充作抚恤银了。”

两人打打闹闹,一路争吵着进了义兴县城,手头阔绰,到处吃吃玩玩。

这盛产陶瓷的江南名乡,连墙瓦花盆都比别处讲究,大街小巷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制陶作坊,后院制陶,前屋开铺贩卖,各色各样的陶瓷器物铺天盖地。

林雪崚来过义兴几次,于是冒充内行,向江粼月介绍种种陶器,边看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