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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夜浪火帆

燕姗姗刚要使力,叶桻翻身而起,拧着她的手腕一提一摔,燕姗姗横撞在镜台前的凳子上,凳子喀嚓碎裂。

没等她起身,脖子一凉,角落里的凌涛剑已被叶桻握在手里,冷森森的架在她颈上。

叶桻厚积而发,全身能动之后,一刹那便将她制住。

燕姗姗满脸惊惧,到底什么环节出了岔子,一时竟想不通。

此刻轮到她的血从颈上淋漓而下,震惊之际只觉得剑凉血热,过了片刻,剧痛才汹涌而来,疼得她脸白如纸,五脏六腑都在抽搐,泪珠控制不住的乱坠。

“叶桻,你真敢杀我?”每吐一字,颈上又撕裂一分。

叶桻心中早已将她的喉咙割断,阮雯毒发时的诀别微笑浮现眼前,他的手一分一分向前推送,可这只手习惯救人,杀人却很陌生。园主和莛飞去向不明,若他们在神鹰教手里,此刻要了妖女的命,岂非烈火浇油。

纵然千仇万恨,叶桻握剑的手却死死凝住。燕姗姗沾血的泪珠一颗颗滚落在他手背上。

他压身前倾,沉眉厉目,“你杀人劫人,到底为什么?!”

燕姗姗泪光莹闪,又是凄然,又是得意,忍着剧痛,一字字挤出嘴唇:“为什么,哼,我太迟疑,太手软,我后悔没让义父听我的话,我要叫你们每个人都尝尝撕心裂肺的丧爱之痛,方才称心如意!”

叶桻切齿,“杀一百个你,也换不回一个雯儿,你不说清楚来龙去脉,下场同此!”

一把抽出她腰间的红笛,燕姗姗瞠目变色,“唔”的一声,不顾割颈断颅之险,伸手相阻,却已来不及。

那红笛子在他手中喀嚓一声,断作几截,被他攥手一捏,变成了红色的碎片。

燕姗姗捂着脖子扑滚在地,用血手疯狂胡拢那些碎片,仿佛可以让笛子拼合重生。

笛子名叫“万年红”,是用深海生长了数万年的红珊瑚制成,这珊瑚几百年也长不了一寸,红光夺目,纹理璀璨,笛上凝结巧匠心血,音域辽阔,能仿百鸟之鸣,能发催动万千鸟雀的亚耳之音,是无价之宝。

她十一岁偷了笛子,九死一生的逃离珍禽苑,此后这笛子没有一天离过身,朝吹夕奏,迎霞送霭,通晓她的伤怀寂寞,传抒她的欢乐愁苦,是她这些年的笑泪挚亲,可他在一瞬间就将万年红捻成了碎块!

血泪如雨,她撑起身来,疯了般朝叶桻身上扑打,喉咙间呜噜不清的嚎哭着:“你还我笛子!你还我笛子!”

颈间伤口越扯越深,血涌如瀑,可她就算死也不顾惜,拼了命要给笛子报仇,这痛苦至极的疯状,倒让叶桻大为诧异。

两个红衣使女闪身进来,正看见这可怜可怖的女人血手撕打。

莛荟冲上前,一把将重伤的燕姗姗推翻在地,“你这千刀万剐的魔女!”

燕姗姗半死不活的倒在血泊里,血中散着万年红的残块碎片,她摸着碎片惨淡而笑,泪水簌簌,昏死过去。

林雪崚穿着柳宿使女的红衣,见叶桻胸口血糊一片,吓得脸色一白,急忙过来查看。

叶桻衣衫不整,被妖女搞得一团狼藉,看到雪崚,脸上不禁发烧,胡乱抹了抹胸口的血,“皮肉而已,我没事!”

“师兄,上次在白果坳,你也说没事!”

林雪崚帮他擦拭,伤口不算深,血色和周围的肤色都还正常,但燕姗姗的一切都很诡异,这道划伤,尤其是心口剜的小洞,越是平平无奇,越是令人忐忑不安。

她上药包扎时眉心紧蹙,一脸焦忧,叶桻尴尬笨拙,憋了片刻,闷声道:“真的只是皮外伤,和你胳膊上那条口子差不多。”

莛荟一笑,“林姐姐快看,叶哥哥的脸红成关二爷了!”

叶桻气得牙痒,“死丫头,下回就算你抹脖子上吊,也别想再让我带你出来!”

莛荟缩了缩舌头,帮他把衣靴拿来,叶桻伤口裹好,披上外衫,束衣结带。

林雪崚走到燕姗姗身边,低头一看,燕姗姗颈上剑口颇深,但不致死,只是因为急怒冲心,失血极多,昏迷不醒。

莛荟恨恨啐了一口,“之前我问她为什么掳我,她让鸟儿啄肿了我的嘴,说要不是想留着我这层皮,她早就把我剁了喂鹰。林姐姐,她会掳,咱们就不会吗?不如把她捆走,问个清楚!”

林雪崚道:“她重伤如此,禁不起折腾,捆走只怕会断气。青龙寨未必非要咱们的命,只是被她支使,他们若见到朱雀君这副濒死的可怖样子,真的恐慌仇急起来,咱们脱身可就难了。”

莛荟低骂:“天杀的妖女,便宜了你!”取来绳子,将燕姗姗手脚缚住,塞进床下空层,与翼宿使女挤在一处。

林雪崚从角落里捡起游仙剑,掀开窗缝向外张望,“咱们得设法放小船,下水离开。”

叶桻道:“放船动静不小,甲板上有人,免不了要和青龙寨混战一场,你护着小荟,我想办法。”

林雪崚一笑,“你别急,三哥有安排。”

艏楼之中,角宿使者喝得半醉,拍拍桌子,“小月,你身上有伤,不宜饮酒,可我还是省下这口箬下春,让你沾上一沾,略解个馋。”

江粼月倚在铺盖上,肩头重创,整条右臂都动弹不得,伸左手接了酒盏,懒懒一笑,“角哥好意,小的铭记在心。”

一旁的亢宿使者睡得口水横流,被他自己的口水淹醒了,翻个身,揩了揩嘴,“寨首,你不会真的迷恋那林姑娘吧?”

寨首二字叫得习惯,迷糊之际脱口而出。

心宿使者接上他的话头,低声对江粼月道:“你老若不翻身,咱们受朱雀寨的鸟气,得受到哪时去?以你的相貌本领,十个林姑娘这般美貌的压寨夫人也娶得到。”

众宿纷纷附和,七嘴八舌的提议自己认识的美丽女子,似乎屋中已坐了一排排的姑娘,只等江粼月挑选。

角宿使者眯起眼睛,“小月,林姑娘固然让人倾倒,可她是带刺的蔷薇,伤人无防,你只有吃苦吃亏的份,何必自寻烦恼?教中每况愈下,苟延残喘,老雕离教之前,尚有个主心骨,现在一盘散沙,不知怎么收拾。老雕虽然凶狠暴躁,待你却并不严苛,赵漠貌似斯文平和,实则容不下你,这次你丢了幽澜镜衣,被他抓住把柄小题大做,燕姗姗煽风点火,从来都不买你的帐,你若不低敛顺从,只怕更糟的还在后头。”

他苦口婆心,江粼月却只是举起酒盏,道声多谢。

角宿使者叹气,自己一番规劝又成了耳旁风。

众宿说起近来所受的屈辱压迫,真是含冤累累,罄竹难书。

外头风大,船倒还稳,心宿使者出门起夜,回来嘀咕:“舯楼里不太平,我听到女人呜噜不清的哭声,听起来不象那几个丫头,倒象燕寨首自己。”

氐宿使者点头,“我也觉得今晚古怪,以往那几个丫头吆五喝六,不把咱们支散了架,决不罢休,今天倒是清闲。”

亢宿使者悲愤起来,“咱哥几个被欺负得也太惨了些,清闲下来倒不自在,燕寨首是能招惹的女人么?管她作甚,不叫上门来,就当没听见。”

江粼月早已察觉异样,只是隐瞒未提,此刻窗户撑开,外头掠过一阵酒气,因为逆风,所以并不明显。

他长眉一敛,“角哥,副使说淡水舱漏空了一半,后来有没有添满?”

“已经添满了,怎么问这个?”

话音未落,船尾方向忽有亮光一闪,才一眨眼,光亮骤然变炽。

船上的值夜水手高喊走水,四宿一听,齐齐冲出门去。

火从落在甲板上的两面辅帆着起,顺着风势燎上了张开的尾帆,蔓过艉楼楼顶,一直烧向舵楼。

角宿使者高声下令,让舵工调转船头,横对风向,橹舱中的人纷纷上来救火,甲板上一片忙乱,提水的提水,扑打的扑打,半幅燃烧的尾帆从高空断裂坠下,一时烟焰翻腾,惊叫起伏。

嘈杂之中,亢宿使者发现一条侧挂在舷外的小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趁乱下了水,放绞绳的是个红衣使女。

这些丫头们,一见有祸,逃起命来倒是麻利。

亢宿使者奔过去,高声问:“燕寨首人在何处?”

再一定睛,觉得不对,使劲挤了挤眼再看,她哪里是朱雀寨的使女?

亢宿使者吹了一声又高又厉的口哨,向青龙寨示警,林雪崚回瞟一眼,既不理会,也不停顿。

亢宿使者暗骂:“这女人还真是嚣张!”

龙爪剑刚拔出手,身后暗处横出一道青光,吓得他一缩脖子,侧身一滚,幸亏反应及时,险些叶桻被削了脑袋。

角宿使者听到哨音,令角木副使继续指挥救火,自己和心、氐二宿另率几人赶来援战。

叶桻面对众人围攻,出手飞快,剑如雳电,舷边一片密集交刃之声。

丁如海举起坛子,将纵火剩下的最后两口箬下春倒入喉中,抹了抹嘴,“小顽婆,咱们走!”

叶桻已经牵住四宿,林雪崚也将船放到了湖面,丁如海抱起莛荟,贴着黑烟一钻,一纵身跳上船舷,跃入小舟。

莛荟忽然啊呀一声,“三哥,圆宝还在船上!”

“咳,烧成干儿了,再养一只吧!”

莛荟见艉楼烟火炙烈,自己只和圆宝短短团聚,仍要生离死别,泪珠滚滚而下。

丁如海叹口气,扯起船篷,将她一头按进篷里,自己脱下外衣,泡在湖中浸湿,然后将湿袍子披在头顶,沿绳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