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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乱世离航

几条小舟由远及近,最前面的小舟上立着一个青衣人,臂中抱着一个头戴小帽的五六岁娃娃。

王宗祥走到指挥舰船头,离得太远,看不清娃娃的脸。

舷边士兵大声喊:“刺史问话,来者何人?”

“衢园叶桻,护送两万难民迁徙求生,潮鲸门行凶抢劫,致使近千难民丧生灵江!昨夜海盗汘鲟王在小桃渚劫持小公子,衢园和浙水舵舍命堵截,小公子平安无恙,但潮鲸门贼人得去长命金锁,报假信以作要挟,请刺史大人明断,不要误中奸计,助纣为虐!”

王宗祥的爱子不知被转手几次,真真假假,他心急如焚,却不会随便上当。

士兵喝问:“潮鲸门报假信要挟,怎知你怀中的孩子是真的?”

叶桻对划船的张达道:“离得太远,他看不清楚。”

张达倒是想靠近,可周围虎鲸游弋,小舟被反复掀拱,差点翻船。

叶桻望着前方水面来回穿梭的背鳍,将孩子牢牢抱稳,微退半步,提身纵跃,足点鲸背,左右腾挪,竟将这些起伏不定、灵活飞快的海中巨物当作踮脚礁石。

群鲸围闪圈逐,上窜下钻,搅得海面涡峰叠涌,白浪交飞。

叶桻浑身湿透,动作依然轻盈迅疾,起落精准流畅,蜻蜓点水,直至指挥舰下,身形一拔,飘上船头。

箕宿使者心旷神怡,“不愧是咱们青龙寨的大舅哥!”

心宿使者点头附和,“旁人若手臂收紧,哪里还使得出轻功?他抱个娃娃仍然毫不费力,步步恰到好处。”

叶桻双足落稳,甲板上的士兵立刻围上,娃娃把小脸埋在叶桻肩窝里,胳膊死死缠着他的脖子。

王宗祥推开士兵,“咏儿!”

孩子睁眼回头,哇哇大哭,被王宗祥一把接入怀中。

叶桻呈上衢园牌坠,“王大人,江南督治府特颁批文,请各州县为衢园难民予以方便,一翼遮天也是因为急于相助,才对小公子有所冒犯,叶桻愿代领其咎,请大人清剿潮鲸门海盗,为民除害!”

王宗祥哄慰爱子,抬眼冷哼:“海盗虽然可恶,可一翼遮天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他胆大妄为,祸害深重,这个咎,你领得起?”

叶桻道:“若没有一翼遮天,衢园难民已经幸存无几,今日我便是一同沦为朝廷要犯,也会与青龙寨同仇敌忾!”

众兵逼围,几十枝枪尖矛尖抵在他身上,咏儿复又大哭,伸出小手去拨那些枪矛。

王宗祥抱着孩子转过身。台州水师本领平平,今日面对两群贼匪,只能联一打一。衢园难民众多,汇聚一处,若不送走,留在台州怎么安置?若起骚乱,如何摆平?江粼月辣手叵测,现在又多了如此厉害的帮手,不可不慎。

场面话要说,该顺水推舟时也不能犹豫,王宗祥伸手去揩儿子的小脸,“咏儿莫哭,爹爹知道他是救了你的人,怎会真的为难他?”

一旁的士兵忽然喊道:“大人,快看!”

王宗祥转头一瞧,对面船上的潮鲸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放出一股浓黑的烟雾,要借乱脱身。

王宗祥怒喝:“大胆海匪!害民劫财,作恶多端!台州府姑息你们多年,再也不能纵容,潮鲸门就擒者活命,逃抗者格杀勿论!”

刚才还是青龙寨落单,现在又变成青龙寨与台州水师合剿潮鲸门。

叶桻纵身跳上大冒黑烟的海盗船,王宗祥见他凌空飞渡,犹如生翅,暗想这人与一翼遮天联手,阎王也会绕开走。

浓烟变昼为夜,船上诡如地府。

叶桻屏住呼息,忍着刺目之痛,凌涛剑寒光闪烁,海盗呜呼而倒。

青龙寨刚被倒打一耙,憋了一肚子气,挥杀冲撞,百倍神勇。

台州水师捞功捡漏,哪里形势有利,便将矛头指向哪里。

浓烟渐渐被海风吹散,一场围剿,六条海盗船上的喽罗们非死即降。

叶桻寻了两个来回,才见江粼月坐在高高的船舷上,面朝大海,手里拎着锚链,一甩一提。

锚钩上挂着身穿刺豚甲的潮鲸王。

这海盗头子使尽花样,也没能从一翼遮天手下逃脱,四肢被齐根砍断,只剩脑袋躯干被宝甲牢牢保护。

江粼月觉得刺豚甲好玩儿,让潮鲸王变成个不折不扣的涨气刺球,逗引虎鲸争相跃出水面,把这奇怪的刺球顶来抛去。

潮鲸王断肢处鲜血淋漓,发出刺耳的惨叫。

这邪狠的游戏,江粼月兴致盎然,叶桻忍不住皱眉。

江粼月哈哈一笑,一分神,虎鲸把潮鲸王从锚钩上拱了下来。

刺豚甲浮水不沉,大大小小的虎鲸起伏交跃,把鼓鼓囊囊的刺球越逐越远,消失不见。

虎鲸一走,张达领着舟队划近。

亢宿使者见其中一条小舟上站着亢金副使,气不打一处来。

亢金副使刚刚上了大船,就被亢宿使者一拳擂翻。

“没用的废物!一个娃娃都看不住!竟让汘鲟王抢人得了金锁,险些害全寨遭殃,亢金部的脸都给你这王八羔子丢尽了!”

还要再打,被叶桻拦住,“亢使,汘鲟王人多,副使没少受伤。”

亢金副使瘪脸揉着痛处,“大舅哥,还是你仗义。”

江粼月向叶桻一挤眼,“崚丫头还没过门,大舅哥已经得了人心。”

青龙寨回到雀儿岙,把潮鲸门的粮食财宝全都搬上大船。

几百个被掳到匪巢的女人哭哭啼啼,她们无家可归,愿和衢园难民一道辗转他乡,到有地可耕、有粮可食的地方度过灾年。

青龙寨和浙水舵收拾了所有的海盗大船,浩浩荡荡,劈波斩浪,驶向小桃渚。

离得还远,就见岸上的难民黑压压伸展如云。

台州附近的百姓听到消息,有不少人携儿带女,连夜赶至,加入难民群中。

人人翘首以盼,希望这几艘在朝阳中驶来的大船,能改变他们命丧乱世的噩运。

这沉甸甸的景象使碧海蓝天失去了明媚,叶桻和江粼月立在船头,迎风无语。

叶桻目中矛盾交织,郑重道:“江粼月,以你水上之能,这些苦难乡亲也只有交给你,才能渡过艰险的海程。”

江粼月听着他话中之意,“怎么,你另有打算?”

叶桻点头,“郯军已到婺州,离兰溪近在咫尺,秦老爷子一个人留守衢园,我放心不下。”

江粼月皱起眉头,原来叶桻竟要独回战火狰狞、生灵涂炭之地。

叶桻见江粼月凝面不语,以为他不愿护送难民前往南海。

衢园的事,本来与江粼月毫不相干,无论雪崚与他如何约定,江粼月一路倾力相助,闯匪巢,灭海盗,夺大船,早已仁至义尽。

然而鲁子贤命丧灵江,张达不够老道,海上的万种风险,除了江粼月,再没别人能应付自如。

叶桻一掀衣摆,单膝跪地,“江粼月,求你再行慈悲,护难民航海南下,我愿牛马驱使,粉身相报!”

江粼月吃了一惊,连忙将他搀起,“叶兄,你这不是折我的阳寿吗。”

他看着叶桻眼中的恳求之色,嘴角一钩,“你放心,我名声不佳,做下一两件善举,等崚丫头真过门儿的时候,她身边的人才不会有异议,你说呢?”

虽是打趣的口吻,可含义明显,海程险远,他要叶桻一个承诺。

叶桻望着岸上的难民,心若明镜,这一切,必以割舍雪崚来偿还。

细想起来,江粼月为林雪崚叛教、涉险、舍身、义助之时,自己又在做什么?

叶桻木涩自卑,不谙情字,一切皆循师长。他不懂她,责备她,拒绝她,使她伤心疏远,另有所属,直到他被试心箭反复折磨,才渐渐明白,他的命早和雪崚相溶,根本分不开。

一己之痛与衢园之责,无可比拟,轻重自显。

叶桻远眺海面,声音空旷得连他自己都陌生,“江粼月,崚丫头很小的时候,我就对她说过,等她哪天做了新娘子,我会给她抬轿子。”

不及大船靠岸,难民们已经冲进海里,被恐惧和危难缠困太久,什么谦和礼让都不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