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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戈壁驰逐

绳套是月鹘游牧人的看家本领,牛皮浸油拧成辫子粗的筋索,刀剑难断。

叶桻身处不利,在电光石火之间斜身探掌,顺着牛皮绳套一擒一抻,这是他向林雪崚学的“顺藤牵萝手”,虽然没有太白心经内功,但力道之威,拿捏之巧,足以让他临危自救。

帕伊黛手中磨得一烫,绳套如同失控的野牛,猛的将她拽离马鞍,两足脱镫,还没反应过来,便斜飞出去,脸朝地栽摔马下。

她的坐骑刹不住蹄,仍然向前笔直飞驰,叶桻轻身腾跃,顺势翻上了她的马背,两腿一夹,那马象离弦箭一般,载着他逃脱危境。

盛军先见叶桻坐骑中箭,心呼不妙,后见叶桻眨眼间抢马到手,继续冲战,就象什么都没发生,这份敏捷和镇静令人惊佩,跟随他的士兵鼓舞振作,催马加速。

帕伊黛从土里爬起来,她跌得满嘴是血,左臂关节错位,膝盖、胯骨肿痛不堪。钓鱼者反被力大的鱼拖下了水,好不狼狈!

她盯着叶桻的背影,一咬牙上了另一匹马,吐尔弥赶到她身侧,“帕伊黛,前面是莫贺延碛,深追不利,野狗除了逃跑,没有别的本事,咱们回兵!”

帕伊黛一擦嘴角的血,“汉人敢进的地方,我会怕吗?”

葛禄骑兵见帕伊黛受伤,都要为她报仇解恨,就算知道莫贺延碛是可怖的黑风戈壁,也毫不犹豫的跟着她一往直前。

塞外的冬末虽然荒僻,也有几丝春回的迹象,唯独黑风戈壁,是个完全被春天遗忘的地方。

这里没有积沙山泉眼旁的芨芨草,没有伊州城外的五色沙砾,满目只有乌黑的石块,不见一丝暖色,就连刚才还望得到的蓝天,都在转眼间变得灰沉。飞沙走石是无人管束的强盗,肆无忌惮的随风来去。

帕伊黛的队伍不敢掉以轻心,一面稳住队形,一面谨慎追击。

叶桻之前已经两次深入莫贺延碛,心中有数,他见葛禄军放慢速度,也令盛军控制节奏,不紧不慢的游移在前,一到起风就穿插冲杀,风停时又退避逃遁,如此引诱追逐,神出鬼没,竟与十几倍于己的敌军一直纠缠到次日午后。

双方战战停停,人马饥渴,盛军坚持到这一刻,只余不到两百骑。帕伊黛虽然可以和吐尔弥人马轮换,可葛禄骑兵人多,比盛军的小股人马更顾虑水源。

纠缠到这个地步,真正厮杀的时候越来越少,拼的全是决心和韧性,有时彼此可见,却无力交斗,双方能一动不动的隔着起伏的石滩对峙许久。

艾和曼担心女儿,派了几拨人马入碛传令,让她罢战回头,那些传令兵在碛中迷途失踪,直到此刻才有一支队伍找到了她。

帕伊黛接到父亲的命令,正在犹豫,忽见右方远处的山坡上出现了一群黑点,那是一群随季节迁徙的野骆驼,一头雄驼领着数头雌驼。

这样的驼群每年冬末都会循着漫长古老的途径,从金山回到戈壁产仔度夏。现在正是开始发情的季节,驼群后面冷不丁冒出另一头孤身流浪的雄驼,它不顾一切的向前冲奔,要与领群的雄驼争夺妻妾。

叶桻远远瞥见驼群,没有在意,不料盛军军马突然激烈骚动,嘶喊奔转,怎么都勒控不住,唯独他自己这匹从帕伊黛手中夺来的马安稳不惊。

叶桻心中一震,戈壁上的野骆驼发情时,能散出浓郁强烈的味道,现在两驼交战,喉响如鼓,刍汁飙喷,气息顺风远传,伊州守军的马一直养于城中,一闻这味道,立刻惊恐失控,而葛禄人的马常年在外,牧民会刻意训练它们与骆驼相处,所以泰然不动。

盛军控制不住战马,队伍混乱起来,帕伊黛瞧得清楚,振奋道:“神灵助我擒敌,送来这群骆驼,汉人贼兵一个也跑不了!”

葛禄军被纠缠了这么久,终于得了契机,这次若能在帕伊黛面前抢得头功,何等荣幸,每人都不顾饥渴,争先恐后杀向盛军。

战马是骑兵的双足,盛军好比一个两腿抽筋的汉子,连迈步都难,何谈还击避让。盛军士兵为了减轻战马负重,脱了盔甲,身上没有防护,被葛禄军连冲带射,死伤惨重。

叶桻眉心紧锁,右手挥剑,左手夺了一名葛禄骑兵的狼牙棒,在盛军外围纵骑持击。

他之前下手总留分寸,现在境况危急,力气用足,剑挑棒扫,将敌军成片击落马下,一面奔杀,一面对盛军士兵大声呼喝:“快换马!”

野骆驼早已惊散,残留的气息还在发威。叶桻本可独自脱困,却不惜身陷重围,为同伴抢夺马匹。盛军感召之下,在死境里生出最后的斗志,夺马反击,浴血突围。

帕伊黛屏住呼吸,她身边都是葛禄族最精壮的猛士,却从未见过叶桻这样神俊惊人的身手。

她手中捏着绳套,没再轻易抛甩,一愣神的功夫,叶桻已经冲开血路,带着盛军奔过一片石岗。

叶桻左臂贯力,将狼牙棒横着掷出,撞塌了岗上的乱石,石头隆隆滚坠,互相推带,雪崩般阻住了葛禄军的追势。

盛军甩开追兵,只剩六十来骑,每人都是伤血满身。

狂风刮过,天地交接处隆隆作响,升起苍黄的尘埃,一场黑风暴迫在眉睫。

叶桻勒马止步,尘埃越来越重,余存士兵的面容也越来越沉,前方来的并不是黑风暴,而是艾和曼的葛禄军主力。

艾和曼见派出的传令兵久久不回,终于调动大部进入莫贺延碛,前来接应女儿。

叶桻扭头回望,帕伊黛的追兵已经登上石岗,盛军前后被围,精疲力尽,这里就是葬身之地了。

他提剑一叹,“众位兄弟,我连你们的名字还没记全,来生若有机会,定与你们八拜结交!”

众兵无悔无怨,策马围聚,就象最先在积沙山奇袭敌军时一样,牢牢拧成一股。

艾和曼审视这几个屈指可数的盛军骑兵,倒没急着剿杀。

帕伊黛一磕马镫,兜绕半圈,奔到艾和曼身边,伸手向叶桻一指,“父亲,当中那个领头的别杀!”

艾和曼一笑,“怎么,你喜欢他的相貌,要抓他做奴隶?”

帕伊黛摇头,“他很有本领,我要用他来训练骑兵!”

艾和曼退去笑意,“葛禄骑兵,焉用汉人来训!等月鹘复国,月鹘王就是统领九部、天下无伦的骑兵统帅!”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对叶桻隐隐生惧,此人只带三百骑兵,便能与葛禄大部作战,要是有了千军万马,难保不成为月鹘王的劲敌。

想到此,他深吸口气,挥臂下令,“一个不留,杀!”

葛禄军森森逼近,蹄声雷动,前排骑兵抬起弓箭,如同血颌贲张的巨蟒。

艾和曼正在欣赏蟒蛇捕鼠,忽然听到另外一通陌生的金鼓军号,风助鼓势,回绕四野。

帕伊黛左右张望,难道有其它月鹘部族进入黑风戈壁?重归陇昆的月鹘旧部有很多零散支系,多年来一直游居在外,对彼此的号令不太熟悉。

艾和曼脸色一变,西、南两方沙石飞扬,一支黑沉肃静的军队穿越风沙,象一只突然打开的口袋一样,张布四周,没有马嘶,没有呐喊,轻快得象戈壁上随天光流转的山影,整齐得象一颗滚动不散的水珠,左右两面领军大旗顺风扬展,旗下刀箭凛然,宛如一触即发的捕蟒铁夹。

葛禄骑兵懵住,停了绞杀猎物的攻势。

艾和曼能听懂汉话,也认得几百个汉字,他透过风沙,看清两面大旗上一绣“郭”字,一绣“柴”字,不禁身冒冷汗。

凛军中的汉人应该早就被哥舒玗处置了,怎么郭植、柴筱两位汉将会在此出现?难道哥舒玗摇摆不定,未按月鹘王之令行事?两天来神出鬼没的这一小股盛军纠缠不休,难道就是为了把我引入可怕的黑风戈壁?

九千葛禄骑兵听上去不少,可在莫贺延碛当中不值一提,倘若全军覆没,很快就会被风沙掩盖。

天空灰云滚涌,远处正有一道高高的沙墙随风推进,在艾和曼眼里,都成了人数叵测的盛军。

郭植单骑出阵,“艾和曼,你给浑朔人当牛做马,尝够了鞭子的味道,应该知道强蛮所至,物极必反,回去告诉月鹘王,让他有兵使兵,有计使计,莫借着屠杀老弱,逞什么复国之快!”

风沙难掩怒意,字字如雷,听得艾和曼心中通通而跳。

郭植见他发愣,冷笑一声,“还不走?”

号角骤响,戈壁震颤,厚重的威慑变为锐利的进逼,如果之前的金鼓是潮,这通号角就是顺潮而来战舰。

叶桻举剑为应,被葛禄军包围的剩余盛军见有援军,竭血振作,天地间迸出排山倒海的“杀”声!

葛禄军早在郭植说出第一个字时,就已开始向后退缩,艾和曼只想向汉民报复,绝不想莫名其妙的陷入戈壁决斗,更不想成为哥舒玗反咬一口的白食。

凛军怒气渀湃,叶桻又是捻不碎、嚼不烂的硬骨头,艾和曼当即下令撤退,带领葛禄军向北奔逃。

捕猎的野狼成了被追的猎物,葛禄军一口气逃出莫贺延碛,后队在狂风中失散,折损了数百人马。

经此波折,艾和曼暂时放弃了去往伊州的念头,饥渴狼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