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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我不怕死

是夜。

尉迟醒趁着周遭守卫轮岗时,打开了锁溜了出来,阿乜歆将三个草人肩并肩摆好了,又施了障眼法才跟着走出来。

“你要先去哪儿?”阿乜歆跟他们一起,蹲在帐篷后的一个背光的角落里,等待着守卫巡逻过去。

其实尉迟夜并没有特意严守他们,这些时不时巡防的守卫是夜间正常的巡逻,不过如果他们发现尉迟醒偷跑出来,那大概又是另一说了。

“先去找忽然钦家,”尉迟醒顿了一下,随即又改口,“不,我们先去看看波丹维兹家在不在铁王都里。”

陆麟臣其实很多时候分不太清他们草原人谁叫什么名字,因为他们的名字实在是有些难记。

他好不容易记住了巴帕图林的名字,又是忽然钦又是波丹维兹。

“是我王姐母亲家,”尉迟醒说,“按理来说她登位,波丹维兹家会受到封赏和提拔,但陪在她身边的近臣怎么会是靠近胡勒西北境的忽然钦。”

三个人躲过了守卫,一下便如鱼入海一般扎进了帐篷堆里,开始寻找波丹维兹家的人。

尉迟醒说波丹维兹家的人都会在肩上别着一个铁质的蛇形铁章,但一路找下来,驻扎着铁王都最有权势家族的区域里,竟然没有他们的身影。

“她在笼络人心?”陆麟臣猜测道。

在靖和历朝历代夺储的暗战中,不乏有刻意打压自己母族势力,从而来换取更多朝臣支持的先例。

陆麟臣也不知道尉迟醒的姐姐在想些什么,但要他猜,他也只能猜到这个可能。

他不适合搞权术斗争,尉迟醒是知道的,所以他直来直去地说出来,也没担心尉迟醒发怒。

“我也不知道。”尉迟醒说,“不过就算是刻意削弱母族势力,也不会一个人都见不着吧?”

尉迟醒回忆了一下,波丹维兹族人的封地大概就是在真金以南,靠着衡州最狭长的地带与永胤国土遥望。

他敢肯定自己和真金都没有对波丹维兹下过手,更何况是它西边的胡勒各封族。

如果波丹维兹家安好,那怎么会在尉迟夜当上大君时,没有一个族人在铁王都里呢?

“会不会是他们不支持女人掌权?”阿乜歆问道。

尉迟醒轻轻地摇头:“不论男女,她是波丹维兹家的人,她成为草原的主人,是令他们全族荣耀的事情。”

“能联系上沐成朗吗?”尉迟醒问陆麟臣。

陆麟臣点了点头:“当然。”

“沐怀时还在衡州,你让他通知一下他的妹妹……”尉迟醒意识到自己提起了沐怀时,便有些心虚地看向了阿乜歆。

阿乜歆坦然地笑了笑:“说正事就好,不要多想。”

“让她做什么?”陆麟臣主动追问,“调查波丹维兹家,还是去剿灭他们?”

陆麟臣本来是想开个玩笑逗他笑一下,结果没想到尉迟醒忽然盯着一处沉默了下来。

他的眼神有些沉重,似乎还有些胆怯。

陆麟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个倒影在帐篷上的剪影,不就是尉迟醒的母亲吗。

“你做什么!”阿乜歆一把拉住了想也没想就走过去的尉迟醒,“帐篷里有人!”

从那帐篷里透出来的剪影来看,里面仿佛有不少人。看动作大概是有人在替她梳洗,而不远处还有人坐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我……我只过去听听她的声音。”尉迟醒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地了,从这个黑漆漆但却十分生动的背影来看,启阳夫人没有受伤。

她的状态大概还不错,坐在床榻上身姿依然那么婀娜。岁月于她,从来都是温情如水的。

阿乜歆误以为尉迟醒要闯进去,结果他完全没有这个打算,她只好抱歉地笑了笑:“走吧走吧,我们一起。”

尉迟夜坐在启阳夫人身侧,看着这个绝代的美人扬起下巴,任由仆从为她梳头。

华贵的首饰被一一取下来搁置在首饰盒里,她一头柔软而光泽温润的青丝如瀑布般垂到了她的身后。

尉迟夜不由得伸手托起一缕来,在指尖轻轻摩挲着。

这是她父君最爱的女人。

尉迟夜其实只在年幼的时候怨恨过,因为这个绝代的女人抢走了她父亲对其他所有女人的爱,不过她长大后就再也没这么怨恨过。

因为没有意义。

喜欢谁偏爱谁本就是无法争来的东西,更何况这样一个女人,尉迟夜想,如果自己是男人,那很大概率会比她的父亲还要痴狂。

她像一座完美得不像话的陶瓷,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是造物神精心斟酌后刻下的。

而后神明们对她还格外慈悲,让时间在她身上无比缓慢地流动着。

尉迟醒都已经成年娶妻了,她的眉,她的眼,她的一切,都还停留在她最惊艳的年岁。

神是不公平的,尉迟夜想。

但神又是公平的,尉迟夜不得不承认。

启阳夫人慢慢睁开了眼睛,这双曾经光华流转眼波杀人的明眸,如今就像是落如泥淖深处的珍珠,毫无光泽生机可言。

她看不见了。

“你那没用的儿子,”尉迟夜一边把玩着她的头发,一边低声说着,“果然回来了。”

启阳夫人没有回答尉迟夜,她失明后就再也没有说过半句话,尉迟夜其实也吃不准她到底伤在了哪里。

她是在一处地崖中被找到的。

草原上裂开一条细缝,下面是狰狞的石林和湍急的河流,启阳夫人就在那里。

而草原上,四处皆是残破的肢体,尉迟夜赶到的时候,看见了摩摩玛牧尔的头颅。

她不想去猜耶育泌的生死,但启阳夫人身上那穿祖母绿链子,似乎已经说明了一些什么。

回来以后,启阳夫人就再也看不见东西了,尉迟夜想她大概是撞到了脑子。

但这也总比在外面,为了守护她而死的狼骑强。耶育泌是个值得人敬畏的男人,因为在那处地崖外,残破不全的肢体不只是狼骑的。

还有至少三十七匹黑狼的肢体,她只找到了三十七个黑狼头颅,不过谁知道究竟是不是只有三十七呢。

为启阳夫人梳头的仆从们全都深深地低下了头,谁都不知道尉迟夜到底想做什么,他们只知道自己知晓得越多,就离死越近。

“你说,他这幅样子,是怎么敢妄想去守护什么的呢?”尉迟夜低垂着眼,目光落在启阳夫人的发丝上,心思却飘往了别处。

她倒没有亲口听过尉迟醒说要保护谁,但他眼睛里的光,尉迟夜熟悉得很。

“你真的不能说话了吗?”尉迟夜自顾自地问她。

帐篷里烧着烛火,还有来往的仆从不断发出各样的声响,尉迟夜却忽然听见了什么不一样的响动。

应该是什么人蓦然起身,又被制止的声音。

尉迟夜沉思了片刻,脸上浮起了一丝轻蔑又悲哀的笑容来。

“谁都以为狼骑是在那阿塔斯河沿岸全体战亡的,”尉迟夜说,“不过启阳阏氏,你说他们原本还能休养生息,是为了去救谁,而被伏击的呢?”

帐篷里的仆从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甚至全都将自己手上的动作放缓了。

他们并不想听见这些随时都会要了他们命的东西。

尉迟醒握紧了自己的拳头,骨骼硌硌作响的声音听得阿乜歆有些担忧,她怕尉迟醒失控。

连她这种局外人都听出来了,启阳夫人的情况不好,十分不好。

而铁王都的情况更坏。

“我们失去了最坚硬的铠甲,”尉迟夜说,“因为糊涂的英雄们甘意为了美人丢盔弃甲,他们的子民被抛弃,他们的同袍被屠杀。”

“而你,却活了下来。”

“而你那懦弱的儿子,也还好好的活着。你说这够不够讽刺?”

尉迟夜说着这话,牙齿几乎都快咬碎了。

恨。

不只是恨巢勒蒙库带下南方的军队,还恨死去的,和活着的罪人。

尉迟夜想,她也该死在战场上,否则也不会日日承受如此的煎熬,在无边的懊悔和仇恨里得不到救赎。

启阳夫人已经看不见了,可她忽然感受到了有股危险正在靠近。

就好像那个夜晚之中,忽然泼洒在她脸上的鲜血。黑狼咬穿了狼骑将士的脖颈,灼热的血液喷涌而出,打在了她的身上。

耶育泌带着她逃跑,可他们身后有成群的黑狼在追逐着这支不足十个人的队伍。

黑压压的狼群在月光下的草原上奔腾着,这片让人感到惬意与舒适的土壤,此时此刻变得危险无比。

启阳夫人只记得,耶育泌的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断地告诉她,要活着回去。

尉迟长阳还在等你。

她忽然恐惧了起来,残缺模糊的记忆片段式地碾压着她的大脑,她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了,却还是能看到漫天的血色。

启阳夫人一把将给她梳头的婢女推开,对揽着自己发丝的尉迟夜又踢又打。

她想惊叫,想呼救,但喉咙里发出来的却是破漏干哑的声音。

阿乜歆松开了尉迟醒,和尉迟醒一起并肩闯进了帐篷里,她抓过云中剑瞬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