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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倔强

池照慕没有想到,余明遥竟然有一天会因为走投无路而来寻求她的帮助。

她站在花丛里,背对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余明遥。

“陛下、陛下他,下令屠城,”余明遥一边说一边喘,“还请将军去劝劝陛下。”

“这是皇后。”言恬站在池照慕身侧,提醒余明遥注意规矩。

“没事。”池照慕说。

其实她挺喜欢还是被人喊将军的,就好像是扬鞭策马的岁月还未走远,她依然是在战场上,无拘无束。

但其实这也说不得后悔,再来无数次,她也会选择嫁给古逐月。

因为他迟早会娶了谁,而且这人不可能是容虚镜。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他屠城?哪座城?”池照慕把手里的花束递给了言恬,顿了一小会儿后接着追问,“为什么?”

“西北不断有星算信徒出境,屡禁不止……”余明遥说。

其实没有人会料到事情走到了这一步,古逐月铁了心要保护震州,星算又始终一声不吭。

越来越多的人对钦达天不满,转而只能去伤害震州,古逐月下令封了边境,但还是有人想尽办法溜出去。

余明遥看过情报,他真的不是十分能够理解这些信徒的思路。

朝廷越是阻拦,他们越是觉得自己所行正义,就越是偏执地要替天行道。

后来古逐月干脆让行省下令,边境各城不允许接待外来人员留夜或者短住。

结果边城居民始终都跟政令对着干,就在前不久,神策军抓到了一伙带着大量黑火药,躲在边城里的信徒。

上报的折子上写,全城的人都在帮助他们。

古逐月一怒之下,下令屠城。

文武百官都在尽力劝谏,结果是有人在朝堂自尽表明衷心,有人辞去官职归隐。

带着屠城令的霍知非明日就要从皇城出发了,余明遥想见古逐月,但无论他怎么耍小聪明,古逐月都一直待在太极殿里不见任何人。

镜尊位那边更绝,他还没靠近重华山,就被结界掀翻在地。

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只好来找皇后碰碰运气,也许她能有办法。

池照慕听完他从头到尾虽然快速重点毫无遗漏的叙述,一时间也陷入了沉默中。

古逐月这个做法,破绽太多了。

天下万民,包括池照慕在内,肯定都看不懂古逐月为什么要在边境设置阻拦。

人们心里只会有个隐约的猜测,他在跟星算对着干。

池照慕也是这样想的,但她给自己找不出理由来。

如果他再屠城,人心惶惶的大概不只是人数庞大的星算信徒,还有刚刚经历过国家政权更迭的普通百姓。

新来的皇帝,随手就屠掉一个城市。

任谁,都会有唇亡齿寒的恐惧。

“为什么呢?”池照慕喃喃自语地问道,她不明白古逐月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难道就是跟容虚镜斗气?他也不像是这种完全没有脑子的人才对。

“皇后?”余明遥听见她那句为什么,以为是自己没能解释清楚。

“我换身衣服,”池照慕回神过来,双手浸入盛满清水的铜盆里洗了洗,“马上就跟你过去。”

池照慕没有接宫女递过来的手巾,随手甩了下手上的水珠。

一滴清水阴差阳错打在了言恬的手背上,他敏锐地察觉到了,然后动了动那只手腕,低头看下去。

余明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恰好这么八卦地把着一幕幕全都捕捉到了。

他只知道这个军师在进青缨卫之前,曾经也是靖和人。然后他便一直为舒震出谋划策,听说舒震能从皇城撤退,也有他的功劳。

古逐月登位后,余明遥记得自己曾经给他安排过官职,但不知怎么的言恬闲了下来,隔三差五就往皇后宫里跑。

要不是新帝初掌权,琐碎事务让宫里的人都忙得晕头转向,恐怕也少不了闲言碎语。

余明遥其实早就想提醒他的,他再这样下去,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古往今来,历朝历代臣子远离后宫的规矩自然不必说,更何况是言恬这样,身上有没有官职都成问题的男人。

余明遥真的很想提醒他一句,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言恬是个聪明人,自己都能想到的的事情,余明遥觉得他肯定也能想到。那就说明他并不是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而是即使知道结果,也愿意选择这么做。

他正想着事情出神,池照慕已经换好了衣服走出来。

她一身火红的皇后服制,从阶梯上跨步走下来的时候,真就像极了荒原上熊熊燃烧的火焰。

余明遥想起来那场婚礼上,古逐月眼里稍纵即逝的缅怀。

古逐月那时一定是在看池照慕的,但又不太像,仿佛是看着她身上艳红色的织料,想起了某个令他一直挂怀的人。

余明遥本来觉得这身衣服有些说不出的不妥,但某种卑劣的想法升腾上来,又让他觉得也许恰好。

池照慕觉得自己并没有走得多快,但等站在了太极殿门口,她才发现自己是平日里踟蹰徘徊,所以才让这段路显得这么漫长。

神策军把守着太极殿的门口,见池照慕靠近,他们便犹犹豫豫地阻拦了下来。

“怎么,”池照慕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个青缨卫中的旧人,“不认识我了?”

守卫连忙单膝跪下:“池将军……不不、不,皇后娘娘,陛下他……”

“陛下吩咐不让任何人进去……”另一个守卫在他结结巴巴时接上了话。

“既然他这么吩咐你们的,”池照慕说,“你们就该知道我来做什么的,退后守卫吧。”

两个守卫互相看看,又抬头偷瞄池照慕,经过了漫长的心理斗争,他们最后还是为池照慕让开了路。

不管她此时此刻是什么身份,她都永远是青缨卫的池将军。

池照慕忘不掉,曾经是青缨卫的每一个人,也都忘不掉。

大门才刚关上,池照慕往里走了一步,就走瓷器碎裂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知怎么的,池照慕竟然打了个颤。

她并不是胆小的人,现在的每一步却都像走在刀尖上那样,让她心有余悸。

古逐月披头散发地坐在金椅前的阶梯上,手边有无数打翻的酒坛,碎裂的瓷片划破了古逐月的脚掌,阶梯下有因为跌落而被撞开的药箱。

很显然,曾经有人想给他包扎,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剩下一地散落的药粉和绷带。

而古逐月脚上的豁口还暴露在空气中,鲜血干涸伤口结痂。

池照慕走了过去,从地上捡起了创伤药和绷带,绕过一地的碎瓷片,坐在了古逐月的身边。

艳红的裙摆伸了一角进入古逐月的视线,蓬乱的头发挡住了古逐月的脸,以至于池照慕错了古逐月神色上极其精彩的一刻。

仿佛就是在绝望中长途跋涉了很多年的人,忽然有人朝他伸出手——

——那样惊喜,那样突然,那样令人几乎鼻头发酸快要落下眼泪来。

池照慕擦干净了血涸,将药粉抖在伤口外,然后扯过绷带仔细地给他缠着。

她低着头很是认真,也就没有看见古逐月自己坐直了起来,呆呆地看着池照慕的背影。

古逐月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度过了浑浑噩噩的几天,喝酒喝得他眼睛有些胀,脑袋有些疼。

醒了喝,喝了睡,睡了醒这种无聊单一的循环,就发生在皇城里象征着权势顶峰的宫殿里。

直到他看见一片红色的衣角,他才忽然看见了光。

池照慕还没想好要从哪里入手,切入话题,在刚打了结准备直起身子的时候,她忽然就被抱住了。

古逐月从背后环着她的腰,双臂紧收着,仿佛不这么用力,怀里的人就会转眼消失。

但他也没有太过用力,池照慕感觉得到,他这份小心翼翼,不是因为她是池照慕。

古逐月将沉重的头靠在池照慕的肩窝处,深深地埋着头。她头饰垂下的流苏贴在古逐月的耳根,冰冰凉凉的,让他的神识在飘忽的状态里仿佛又有那么一点点方向和指引。

“你不要挣扎,”古逐月喃喃地说,“我身上不脏了。”

池照慕沉默着,脏?原来他一直这么想自己?

不过说来也是,古逐月从前只是个南行宫里的马奴。她听人说古逐月和容虚镜的第一面应该就是在南行宫里。

那时候全天下都赶着去见容虚镜。

一个是马厩里的马奴,一个是受万人拥戴的星算掌派。

池照慕脑子里虽然在给自己捋清所以然,心里却难受了起来。他不喜欢容虚镜的话,怎么会在众多情绪里,灵敏地抓住了自卑这一丝呢?

“你还在吗?”古逐月问。

他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怀抱里的人是有温度了,将他冷头的身体都带得暖了起来。

他好像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累的事情,可偏偏就从头到脚都疲惫得不行。

古逐月想告诉她,你走后的每一天,我都感觉身旁有个身影。不去挽留时,她就会默默在一边守候。

但若是想要抓紧,反而会幻化成烟。

在他尝试去靠近容虚镜的时候,容虚镜与他之间又横亘着血海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