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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永夜焚琴

北堂鸿笙回到燕云王宫的第一天,就见到了容焚琴。

她穿着上品谋士的衣服,跟在一个皇子身后,有人说话时她就认真倾听,否则就眼神就追着池子里肥胖的锦鲤。

北堂鸿笙有点不敢相信,原来就是这样子的人要杀自己吗?

她看着,其实并不是穷凶极恶之类,北堂鸿笙忽然意识到,难道自己才是所谓穷凶极恶之人?

容焚琴忽然抬起头,恰好与回廊中打量她的北堂鸿笙对上了眼神。

北堂鸿笙有些做贼心虚,还没来得及转开,那位皇子也转过来瞧见了他。

虽然名义上燕云还没立太子,但其实大势都倒向了七皇子姬永夜。支持他的一党,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压了姜夫人一头。

不为别的,就因为姜夫人无所出,膝下只有一个先皇后的遗子姬鸿笙。

姬鸿笙还十分不争气地自愿归入旁支北堂家中,做了姬家的外门。

就算他流落在外颇受燕云皇帝关怀,就算他是先皇后嫡出,就算他有权势盛然的姜夫人相助。

在争夺王位的路上,他始终都落后姬永夜一截。

想到这里,北堂鸿笙忽然有点担心,难道自己之前为了争夺王位,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走了一会儿神,就看见姬永夜带着容焚琴走了过来。

应该是不会认错的,天之骄子的气度与普通人是不同的。

哪怕都是出身王族,姬永夜在众星捧月的环境中长大,受最好的教育,见识天下间最稀罕的珍宝,无论怎样,见到他,都能够轻易猜出他就是姬永夜。

这是真正的贵族。

“王兄。”姬永夜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像是有些因为许久不见而生出的重逢之喜。

北堂鸿笙一时没想好该如何回应他,他现在姓北堂,无论怎么说都当不得这一句王兄。

“殿下抬爱。”北堂鸿笙微微低头回礼。

姬永夜有些不明所以,他侧过头去看容焚琴,容焚琴也只是轻轻耸肩,表示自己不知情。

“王兄真要为一个山野女子放弃一切?”姬永夜问他。

“殿下。”容焚琴低声提醒他。

姬永夜欲言又止地看着容焚琴,他大概是想明白了些什么,也不在逼问北堂鸿笙,转身离开了。

容焚琴扫了北堂鸿笙一眼后,也跟着他离开了。

北堂鸿笙站在栏杆边,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说实话,其实他觉得这样也并不是不好。

自己做个随心所欲的边缘人,该得到权势的人,也得到了他们想要的。

但这世上的事情,从来不是他想得这么简单。

“鸿笙!”百里星楼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躲在一根柱子后面神秘兮兮地朝他招手。

北堂鸿笙忽然想到,刚刚姬永夜问自己,是不是真要为一个山野女子放弃一切。

这个山野女子,大概就是指的自己,原来,他从前这么喜欢百里星楼吗?

“我发现你好喜欢发呆。”百里星楼见他迟迟没有过去,就主动走到了他的身边。

“抱歉,”北堂鸿笙这才发觉自己又失礼了,“我一想事情就会这样。”

“事情?”百里星楼有些疑惑,你在想什么事情?

北堂鸿笙当然不能把刚刚自己想的事情告诉她,但确实有些东西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

“姜夫人并非我生母,”尉迟醒弯下腰靠在扶栏上,凑近了百里星楼的身边低声说,“朝中支持我的权臣都是她的党羽,所以燕云皇帝,也就是我的父王,才会故意抬高姬永夜,借势打压姜夫人。”

百里星楼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北堂鸿笙说的关系捋清楚,这是一个微妙的平衡局,北堂鸿笙如果是个傻子,那还能得一世轻松。

可偏偏他又并不是。

人有时候活得累,恰好是因为太过聪明。

“所以姜夫人逼你去争王位,是因为她自己想……”百里星楼好像明白了什么,“那等她得手,你岂不是有危险?”

“实际上我现在也并不安全。”北堂鸿笙说,“我刚刚见过容焚琴了,她不像是背后使刀子的人。”

“可那个书童不是说容焚琴袭击了你,是我救了你吗?”百里星楼问。

“你救我大概是真的,”北堂鸿笙垂眼沉思,“至于前半句,还是不要相信的好。进来知会我们的书童死了,他还能活得好好的,其中恐怕大有文章。”

“他是姜夫人的人!”百里星楼明白了过来,“我们呆的木屋地处偏僻,没人通风报信,她们应该找不到才对。”

北堂鸿笙点了点头,他的处境可还真的是不能更加糟糕,可偏偏这么微妙的局势里,他身边还有个百里星楼。

“我在想,我带你回来,到底对不对。”北堂鸿笙说。

又来了,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又是突如其来地降临在了他的脑海里。

仿佛他从前也有过处境艰难别无选择的时候,这种过于真实的熟悉感,几乎快要让他确认,那就是他自己经历过的人生。

北堂鸿笙逼着自己抓住这丝熟悉的感觉,一路追溯过去,想看看自己是如何应对的。

但他什么都没看到,他只看见一个少年走在无尽的黑暗中。

天光打在他的身上,冷得让人不由得打颤。

北堂鸿笙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动作,偏偏他就是知道这个少年在做什么。

他于人来人往的繁华中孤身穿过,有人试着朝他伸出手,他抓住了,然后这个人很快就散做了粉尘。

后来他谁也不理会了,只埋着头在滚滚红尘漫无目的地走着。

再后来他看见了心爱的女孩子,可他连一句话都未敢与她多说。

他一次次将她推开,一次次主动远离她的热情,直到最后,她也消散了。

少年蹲在漆黑的角落中,一丝光也没有了,北堂鸿笙除了绝望,什么也看不见了。

“星楼。”北堂鸿笙忽然轻声唤她,“未来的路,我也许自身难保,若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会不惜一切,保护好你。”

“最后我也许失败而死,也许加冕为王,”北堂鸿笙说,“一切胜负都未是定数,周遭多方势力也诡谲难测,留或是走,选择权在你的手里。”

百里星楼听完后,望着他的脸很久都没有回话。

北堂鸿笙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这话对于两个彼此陌生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过于亲昵了。

“抱歉我……”北堂鸿笙连忙道歉,“我只是想到了些不太好的事情……”

他怕自己也像自己看到的那样,遗憾半生。

那个懦弱的少年,一定是跟自己有关的,甚至也许就是他自己,或许是前世,或许是更远的以前。

“我刚到住处的时候,我听见有两个女孩子在偷偷低声谈论着你。”百里星楼将自己的手掌覆盖在北堂鸿笙的手掌上,“她们说你被我迷了心窍。”

百里星楼偏着头轻轻一笑:“说你为我发了疯,姬家的姓氏不要了,皇室的权势和钱财全都不要了,竟然要去过出入山野的穷困日子。”

“我在想,从前的百里星楼多好啊,有北堂鸿笙不计后果的爱,”百里星楼说,“我正在羡慕她呢,如今的北堂鸿笙就与我说,他要保护我,只要我选择留下来陪着她,他会不惜一切保护我。”

“可……”北堂鸿笙忽然又有些迟疑。

未来要走的路上,满是刀锋和利刃,这是一条,注定吃尽苦头才能享受安稳的夺权路。

“可未来一路艰难,情势复杂,你亦自身难保。”百里星楼替他把无法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我挺难受的,不是因为你要对我说这些,而是,”百里星楼说,“好像从前就有人跟我说了这些,也真因为这些将我拒之千里。”

百里星楼握住了北堂鸿笙的手:“我不怕死,人活到最后,都是会死的。我怕孤独。”

“我怕无人爱我的孤独。”

“我们明明刚认识,却像是早就相知了一千年。”北堂鸿笙笑了笑。

“也许真的相知了一千年。”百里星楼说,“见之不忘,思之如狂。冥冥中因循果率,谁都参不透。”

百里忽然神秘兮兮将拳头伸到了北堂鸿笙的面前:“猜猜这是什么?”

北堂鸿笙当然猜不出,百里星楼也并没有真要让他猜,她摊开了手掌,一截树枝躺在她的手中。

很奇怪,百里星楼一张开手,北堂鸿笙就闻到了一股香气。

这香气不是真有多香,而更像是一种直达大脑的感官,它淳厚清冽的香气不是经由鼻息让他感受到的,而是穿过了他的神识,种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好香啊。”北堂鸿笙不由得感叹道。

“西方的那个传说,听过吗?”百里星楼问。

西方的传说太多了,她这么说起来,北堂鸿笙一时间也想不起指的是什么。

百里星楼又掏出一张纸,塞给了北堂鸿笙。

上面的文字无比简单,同时又无比复杂,北堂鸿笙看了很久,愣是一个字都没认出来。

与其说是字,不如说是符。

每一笔的走势和下一笔的相连,都是以符文而非字